第二章 暗夜嚣声,深受其扰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慢悠悠裹住青瓦错落的街巷。岳家所在的老巷深处,炊烟早已散尽,只有几家窗棂还透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一小片暖,却又被晚风吹得摇摇欲坠,像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岳春梅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没绣完的帕子,针脚戳在素白的细布上,却总也扎不准花样。窗外的巷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还有远处巷口卖馄饨的老汉收摊时,竹梆子敲出的“笃笃”声,渐行渐远。
“梅丫头,早点睡吧,这帕子也不急着用。”母亲王秀兰端着一碗温水走进来,放在炕边的矮柜上,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今天……外面没什么动静吧?”
岳春梅抬起头,望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心里一酸,摇了摇头:“没呢娘,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许是……许是高阳阳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也没底。前天高阳阳带着媒人上门,被父亲岳老实一口回绝后,那小子临走时撂下的狠话还在耳边打转——“岳老实,你别给脸不要脸!我高阳阳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等着瞧!”
高阳阳是谁?那是县上高副书记的独苗。这年头,副书记的权力在县城里可是天一般的存在,寻常百姓谁敢招惹?岳老实是个本分的泥瓦匠,一辈子靠手艺吃饭,就想让女儿嫁个踏实人家,安安分分过日子,哪里敢攀这“高枝”?更何况,高阳阳在县城里的名声早就烂透了,游手好闲,欺男霸女,仗着父亲的权势,跟着一群街头混混整日东游西逛,正经事不干一件。
岳春梅打小就怕这号人,小时候上学路上,好几次撞见高阳阳带着人欺负同学,抢人家口袋里的糖块,或是把女同学的辫子绑在树干上。那时候她就躲得远远的,没想到如今,这尊“瘟神”竟然缠上了自己。
王秀兰叹了口气,坐在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这心里总不踏实。那高书记的儿子,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爹在县里说一不二,咱们普通人家,硬碰硬哪里是对手?”
“娘,爹不是说了吗?咱们不惹他,他总不能真把咱们怎么样。”岳春梅强装镇定,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发颤。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叮铃铃”一声脆响,是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岳春梅和王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谁啊这大晚上的……”王秀兰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月光下,巷口停着一辆墨绿色的国防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车座高高的,正是这年头最时兴也最结实的款式。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年轻男人倚在车旁,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是高阳阳。他身后还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汉子,一个个头发留得老长,裤脚卷着,露出沾着泥点的裤腿,嘴里叼着烟卷,烟头在夜色里明灭不定。
“是他……还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王秀兰的声音发颤,赶紧放下窗帘,回头对着岳春梅摆手,“快,把灯吹了!别让他们看见咱们还没睡!”
岳春梅慌忙吹灭煤油灯,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朦胧月光。母女俩屏住呼吸,贴着炕沿坐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院门外传来的嬉笑声和说脏话的声音。
“阳哥,你说那岳老头是不是真不给面子?”一个粗嗓门的混混说道,声音故意提得很高,像是故意说给院里人听。
高阳阳“嗤”了一声,一脚踢在墙角的石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不给面子?在这县城里,谁敢不给我高阳阳面子?也就是岳老实那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那咱们今晚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另一个混混附和道,语气里带着挑衅。
“急什么?”高阳阳慢悠悠地说道,“咱们就在这儿守着,让他们一家子睡不着觉。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耐心好。等他们熬不住了,自然会乖乖把岳春梅送上门来。”
说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包烟,分给几个混混,自己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吐出的烟圈在月光下散开。“都给我精神点,轮流盯着,别让他们跑了。要是敢出来跟我横,直接给我撂倒,出了事有我爹顶着!”
几个混混立刻拍着胸脯应道:“放心吧阳哥!有您这句话,我们还怕什么?今晚就让岳家鸡犬不宁!”
话音刚落,就有人开始对着岳家的院门起哄:“岳老实,出来聊聊啊!”
“岳春梅,阳哥等着娶你呢,别躲着不见人啊!”
“再不出来,我们可就翻墙进去了!”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砸在紧闭的院门上,也砸在岳家三口人的心上。岳老实原本躺在里屋的炕上,听见外面的动静,猛地坐了起来,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冲出去跟这些人理论,可脚刚迈到炕边,就被王秀兰死死拉住了。
“你干啥去?”王秀兰压低声音,带着哭腔,“你忘了他是谁了?他是高副书记的儿子!你跟他动手,咱们一家子都得遭殃!”
“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岳老实的声音气得发抖,“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胡闹,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他们眼里,高副书记就是王法!”王秀兰拉着丈夫的胳膊,死活不让他出去,“咱们梅丫头还要嫁人,还要过日子,你要是跟他们闹起来,传出去对梅丫头的名声多不好?再说了,你要是真伤了他们,高副书记能饶了咱们?说不定还要抓你去蹲大牢!”
岳老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心里的怒火像烧着的柴火,可妻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在这小城里,高副书记的权力大得吓人,寻常百姓哪里敢招惹?别说他只是个泥瓦匠,就算是县里的普通干部,见了高阳阳也得让着三分。
外面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还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烂菜叶,朝着院墙上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有路过的邻居,听见动静,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开,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大家都知道高阳阳的来头,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岳春梅蜷缩在炕角,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可那些难听的话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她恨高阳阳的霸道,恨那些混混的无耻,可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想冲出去骂他们,想告诉他们自己死也不会嫁给高阳阳,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一旦出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说不定还会连累父母。
“梅丫头,别怕,有爹娘在。”王秀兰挪到女儿身边,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女儿的头发上,冰凉冰凉的。
岳春梅靠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还有父亲沉重的叹息声,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憋得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是死,她也不会嫁给高阳阳那样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起哄声渐渐小了下去。高阳阳看了看天色,对着几个混混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明晚咱们再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熬下去。”
说着,他跨上那辆国防自行车,脚一蹬,自行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巷子里渐行渐远。几个混混也跟着他,一路说说笑笑,消失在夜色深处。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岳家三口人才敢松了口气。王秀兰摸索着点燃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三个人憔悴的脸庞。岳老实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布满了愁容;王秀兰的眼睛红肿着,还在不停地抹眼泪;岳春梅的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还有一丝倔强。
“这可怎么办啊?”王秀兰哽咽着说道,“他们明晚还要来,这么下去,咱们一家子都得被折腾垮了。”
岳老实沉默着,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要不……咱们去求求高副书记?”
“求他?”王秀兰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是高阳阳的爹,怎么可能帮咱们?说不定还会怪咱们不识抬举,为难咱们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啊!”岳老实叹了口气,“高阳阳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娶梅丫头,咱们不答应,他就天天来骚扰,咱们日子还怎么过?梅丫头的名声也会被他毁了的。”
岳春梅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坚定地说道:“爹,娘,我不嫁!就算他天天来骚扰,我也不嫁!大不了咱们搬到乡下亲戚家去,躲开他!”

“搬到乡下?”王秀兰犹豫了,“咱们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你爹还要上班,到了乡下,咱们靠什么生活啊?再说了,高阳阳要是想找,就算搬到乡下,他也能找到咱们。”
岳老实也皱起了眉头,女儿的话虽然解气,可确实不现实。他这辈子没离开过县城,所有的人脉和活计都在这里,要是真搬到乡下,一家人的生计都成问题。而且,高阳阳仗着他父亲的势力,想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简直易如反掌。
一时间,屋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岳家三口人都愁眉不展,面对高阳阳的逼迫,他们就像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第二天一早,岳春梅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一打开房门,就看见院墙上、院门上,被人用红漆写了乱七八糟的字——“岳春梅嫁给高阳阳”“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些刺眼的红漆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扎眼,像是一道道伤疤,刻在岳家的院墙上,也刻在岳春梅的心里。
邻居们路过,都忍不住驻足观望,眼神里带着同情,还有一丝看热闹的意味。岳春梅赶紧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些字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街巷,从此以后,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王秀兰看到那些字,当场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拿着抹布去擦,可红漆已经渗进了木头和泥土里,怎么也擦不掉。岳老实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双手攥得死死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
“这畜生!简直是欺人太甚!”岳老实咬牙切齿地说道,眼里布满了血丝。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岳春梅心里一紧,以为是高阳阳又来了,赶紧拉着母亲躲进了屋里。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外面有起哄的声音。岳老实壮着胆子,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骑着一辆国防自行车经过,并不是高阳阳。
虚惊一场后,岳家三口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们知道,高阳阳的骚扰不会就这么结束,那些红漆字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还会想出更过分的招数来逼迫他们。
这天白天,岳老实没心思去上工,王秀兰也没心思做家务,两个人坐在屋里,唉声叹气,商量着该怎么办。岳春梅也没去绣花,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墙上那些刺眼的红漆字,心里充满了绝望。她想过逃跑,想过反抗,可面对高阳阳背后的权势,她所有的想法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到了晚上,天刚擦黑,岳家就赶紧关上了院门,吹灭了煤油灯,一家人蜷缩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巷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还有高阳阳和那些混混的说笑声。
“阳哥,你看,咱们昨天写的字,他们也没擦掉,看来是怕了咱们了!”一个混混说道。
“那是自然!”高阳阳的声音带着得意,“对付岳老实那样的老顽固,就得用这种办法。我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接着,起哄声又开始了,比昨晚更加过分。混混们不仅对着院门大喊大叫,还开始用力踹门,“咚咚咚”的踹门声像是敲在岳家三口人的心上,震得人头皮发麻。还有人拿着石头砸院门,砸院墙,发出“砰砰”的声响,吓得王秀兰紧紧抱着岳春梅,浑身发抖。
岳老实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冲出去,却被王秀兰再次拉住。“你不能去!他们人多势众,你出去就是送死!”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人?”岳老师的声音带着绝望。
“那也没办法啊!”王秀兰哭着说道,“为了梅丫头,为了这个家,咱们只能忍!等他们闹够了,说不定就会走了!”
岳老实看着妻子哭红的眼睛,看着女儿吓得苍白的脸,心里的怒火渐渐被无力感取代。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他只能忍,只能看着这些人在自己家门口胡作非为,却无能为力。
外面的骚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高阳阳和那些混混似乎也累了,才骂骂咧咧地离开。岳家三口人这才敢松口气,可谁也睡不着了。王秀兰靠着炕沿,默默流泪;岳老实坐在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岳春梅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屋顶,心里一片冰凉。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好几天。每天晚上,高阳阳都会骑着他的国防自行车,带着那些混混来岳家附近蹲守,起哄骚扰,有时候甚至会扔石头砸窗户,吓得岳家三口人整夜不敢合眼。岳家的院门被踹得坑坑洼洼,院墙上的红漆字越来越多,越来越刺眼。
邻居们也渐渐习惯了岳家附近的喧嚣,有些人甚至开始议论纷纷,说岳家不识抬举,放着高副书记的儿子不嫁,非要自讨苦吃。还有人说,岳春梅早晚得嫁给高阳阳,与其这么折腾,不如早点答应,还能落个好前程。
这些话传到岳家三口人的耳朵里,让他们更加难受。岳老实原本在城里的活计就不少,可这几天因为休息不好,精神恍惚,干活时差点从架子上摔下来,雇主见状,也不敢再用他了。家里的生计一下子成了问题,再加上每天晚上的骚扰,一家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这天晚上,高阳阳带来的混混更加过分了。他们不仅起哄踹门,还在岳家的院门外点燃了一堆破布,浓烟顺着门缝飘进屋里,呛得岳家三口人不停地咳嗽。
“岳老实,再不出来答应,我们就放火烧了你的房子!”一个混混嚣张地喊道。
王秀兰吓得面无人色,拉着岳老实的胳膊,哭着说道:“老头子,咱们答应吧!再不答应,他们真的会放火的!咱们一家人不能就这么葬身火海啊!”
岳老实看着屋里弥漫的浓烟,看着女儿呛得通红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高阳阳的手段越来越狠,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岳春梅看着父母憔悴绝望的样子,心里也像压了一块巨石。她知道,父母是为了她,才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恐惧。如果自己答应嫁给高阳阳,是不是就能让父母过上安稳日子?可一想到高阳阳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想到自己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抗拒。
“娘,不能答应!”岳春梅咬着牙,坚定地说道,“就算他们放火烧房子,我也不嫁!大不了咱们一起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傻孩子,你说什么胡话!”王秀兰抱着女儿,哭得更厉害了,“娘不能没有你,你爹也不能没有你!咱们不能死,咱们得好好活着!”
岳老实沉默了很久,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站起身。
“你要干什么?”王秀兰紧张地看着他。
岳老实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朝着院门走去。他的脚步很慢,却很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迈出去,可能会面临无法预料的后果,可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是一个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这么欺负。
院门外的起哄声和浓烟还在继续,高阳阳靠着他的国防自行车,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他以为,岳老实很快就会开门求饶,把岳春梅乖乖送给他。
可他不知道,岳老实这一次,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这一次,他不再选择忍耐。他要为自己的家人,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岳老实走到院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院门。外面的月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照亮了他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定。
高阳阳和那些混混看到院门突然打开,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嚣张的笑容。“哟,岳老头,终于肯出来了?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岳老实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高阳阳,眼神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一样。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岳家的命运,岳春梅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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