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砚秋就起来了。
他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尸体睁开的乳白色眼睛,一会儿是老周背上那些疤痕,一会儿又是梦里那首古怪的歌谣。起床时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跳。
堂屋里,棺材静静地停着。七枚定骨钉钉得很稳,一夜过去,尸体没再有任何异动。沈砚秋检查了一遍,确定封印牢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简单洗漱,从灶房找出半袋小米,熬了锅稀粥。粥刚滚,院门就响了。
老周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还冒着热气。他朝沈砚秋点点头,把油纸包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打开——是四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有两块卤豆干。
两人就着稀粥吃了早饭。老周吃饭很安静,几乎没有声音,连咀嚼都是慢慢的。沈砚秋观察他,发现他右手拿筷子的时候,无名指和小指总是不自觉地蜷着,像是受过伤伸不直。
“昨晚那个人,”沈砚秋放下碗,“处理干净了?”
老周点头,从怀里摸出那块蛇衔尾铜牌,放在桌上。
“留这个干什么?”
老周打手势:有用。水龙帮认牌不认人。
意思是,这块铜牌或许能派上用场,比如冒充身份,或者作为交涉的凭证。
沈砚秋想了想,把铜牌收起来:“今天要动身。棺材不能一直停在这里,夜长梦多。”
老周表示同意。他打手势问:怎么走?水路还是陆路?
从宜昌到重庆,有两条路。陆路走早年的川鄂古道,翻山越岭,至少一个月,而且棺材颠簸,容易出事。水路顺江而上,快船十天能到,但现在是枯水期,有些险滩过不去,而且……
而且水里有东西。
沈砚秋想起尸体掌心那个会“动”的印记,想起赵管事说的“莫见太阳”,想起老周背上那些疤痕。走水路,等于是把自己和棺材都送进长江的掌心里。
但陆路太慢。四月初八之前必须到重庆,时间耽误不起。
“走水路。”沈砚秋做了决定,“找条稳妥的船,多给钱,走夜航。”
老周没反对。他起身,打手势说自己去找船,让沈砚秋收拾东西。
老周走后,沈砚秋开始准备行装。
归骨人出门,带的家伙什不多,但每样都有讲究。引魂幡、定骨钉是必带的,还有镇魂尺、朱砂符、桃木剑、一沓黄表纸、一小坛陈年糯米酒——酒不是喝的,是洒在路上的,用来安抚沿途的孤魂野鬼。
他把这些东西一样样装进一个藤编的箱笼,箱笼有夹层,重要的法器放在里面,外面放些衣物杂物做掩护。收拾完,他走到堂屋,对着棺材拜了三拜。
“顾先生,”他对着棺材说,“这一路山高水远,多有打扰。到了地头,入了土,你就安心去吧。若有未了之事,托梦也行,但别在路上闹腾。”
棺材静悄悄的。
沈砚秋又检查了一遍定骨钉,确认无误,这才去院里找了块旧门板,和老周留下的板车拼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拖架。他把棺材搬上去,用麻绳捆了七八道,最后盖上油布。
刚弄完,老周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船老大。四十来岁,黑红脸膛,膀大腰圆,一双眼睛精明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棺材和沈砚秋。
“这位是罗老大,跑宜昌到重庆这条线十几年了。”老周打手势介绍。
罗老大朝沈砚秋抱抱拳:“沈师傅是吧?老周跟我说了,要送口棺材去重庆。这个……价钱好商量,但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
“请讲。”
“第一,我这船是货船,不是客船,条件简陋,您二位得将就。第二,现在江上不太平,夜里走船风险大,万一遇上什么,各安天命。第三……”罗老大指了指棺材,“这东西,不能进舱,得放在甲板上。您要是同意,咱们就定,不同意,您另请高明。”
沈砚秋点头:“可以。什么时候能走?”
“今晚子时,三号码头,我的船叫‘顺风号’,船头刷着红漆,好认。”罗老大说,“先付三成定金,到了地头付剩下的。规矩如此,见谅。”
谈好价钱,付了定金,罗老大揣着钱走了。
老周看着他的背影,打手势:这人可靠?
“长江上跑船的,十个有九个跟水龙帮有牵扯。”沈砚秋说,“但他肯接这活,说明要么胆子够大,要么背后有人。咱们小心点就是。”
接下来一整天,沈砚秋都在做最后的准备。他去了趟城里的香烛店,买了些纸钱香烛;又去了药材铺,配了几味驱邪避秽的药草,磨成粉装进小布袋;最后到铁匠铺,打了十几枚三寸长的铁蒺藜——这东西撒在船周围,能防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爬上来。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沈砚秋和老周简单吃了晚饭,等到戌时三刻,两人拉着板车,悄悄出了院子。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个点的宜昌城,除了码头那片还有灯火,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板车吱呀吱呀地碾过青石板路,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传出老远。
快到码头时,沈砚秋忽然停下脚步。
“等等。”
老周回头看他。
沈砚秋侧耳倾听。夜风里,除了江涛声和远处货轮的汽笛,好像还有别的声音——很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
“有人盯梢。”沈砚秋低声说。
老周立刻警觉起来。他松开板车,悄无声息地滑进旁边的阴影里。沈砚秋也把板车推到墙根,自己贴着墙站定,手摸向腰间的镇魂尺。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个黑影从不同方向围过来,呈品字形,把板车和沈砚秋堵在中间。借着远处码头灯光的余晖,沈砚秋看清了他们的装束——和昨晚那个死掉的探子一样,黑色紧身衣,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带着家伙。
“沈师傅,”中间那人开口,声音沙哑,“这口棺材,你送不走。”
沈砚秋没接话,只是慢慢抽出镇魂尺。
“我们不想动手。”那人继续说,“你把棺材留下,自己走人,咱们两清。你要是非要送,那就别怪我们……”
话没说完,老周从阴影里扑了出来。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像一道黑色的风,眨眼就贴到左边那人的身后。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周的手已经扣住他的脖子,一拧。
咔嚓一声轻响。
那人软软倒下。
另外两人大惊,同时拔刀。刀刃在夜色里泛着寒光,是水龙帮惯用的分水刺,短而窄,适合贴身搏杀。
沈砚秋动了。镇魂尺横扫,桃木尺身砸在一人手腕上,那人吃痛松手,分水刺当啷落地。老周那边更狠,直接夺了另一人的刀,反手捅进对方腹部。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不到十息时间,三个人全躺下了,两个死了,一个手腕骨折,躺在地上呻吟。
沈砚秋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个还活着的:“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咬着牙不说话。

老周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一块铜牌——又是蛇衔尾。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老周展开纸条,递给沈砚秋。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截下棺材,沉江。死活不论。
没有落款。
沈砚秋把纸条收起来,看向地上那人:“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这趟活我接定了。再派人来,来一个,我送一个去江里喂鱼。”
说完,他朝老周点点头。老周会意,一掌劈在那人后颈,把他打晕。
两人把三具尸体拖到江边,扔进水里。扑通几声,尸体很快被江水吞没,连个泡泡都没冒。
做完这些,沈砚秋和老周重新拉起板车,朝三号码头走去。
子时整,他们找到了“顺风号”。
是条老式的木帆船,长约十丈,船身刷着黑漆,船头确实有一块红漆,在月光下格外显眼。船已经张好了帆,罗老大站在船头,正朝他们招手。
“沈师傅,这边!”
两人把板车拉上跳板,棺材抬上甲板。罗老大指挥两个船工帮忙,把棺材固定在甲板中央,用缆绳捆了好几道。
“这两位是我的伙计,阿福和阿贵。”罗老大指着那两个船工介绍,“都是跟了我七八年的老人,嘴严,手稳。”
阿福是个矮壮汉子,阿贵瘦高个,两人都朝沈砚秋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各忙各的去了——解开缆绳,升起帆,船缓缓离岸。
顺风号驶离码头,进入主航道。
夜里的长江,和白天是完全两个样子。白天是浑浊的黄色,喧哗,奔腾,充满了生命力。夜里却变成墨黑色,沉默,深邃,像一条沉睡的巨蟒,偶尔翻个身,掀起几朵浪花。
船头破开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帆吃饱了风,鼓得满满的。罗老大掌舵,阿福阿贵在甲板上忙碌,调整帆索,查看水位。
沈砚秋和老周守在棺材旁边。夜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沈砚秋从箱笼里拿出那件黑色麻布长袍穿上,袍角绣的云水纹在月光下隐隐泛着暗金色。
“沈师傅,”罗老大在舵楼里喊,“进舱歇会儿吧,这儿有我们看着。”
沈砚秋摇摇头:“不用,我在这儿守着。”
他不敢离开棺材。水龙帮的人已经出现了两次,一次是探子,一次是截杀的。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三次?而且,这棺材本身就不太平。
老周坐在棺材另一侧,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但沈砚秋知道,他警觉得很,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船行了一个多时辰,平安无事。
江面越来越宽,两岸的山影越来越模糊。月亮升到中天,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把江面照得一片银白。远处有渔火,三两点,像漂浮的鬼火。
沈砚秋有点困了。他靠在箱笼上,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这时,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
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砚秋瞬间清醒。他站起身,走到棺材边,手按在棺盖上。
咚。又是一声。
这次他听清了,声音是从棺材头部传来的——是尸体的头在撞棺材板。
“老周。”沈砚秋低声喊。
老周睁开眼,也站起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掀开油布。
棺材板纹丝不动。定骨钉钉得很牢,按理说尸体不可能动得了。
但撞击声还在继续,咚,咚,咚,不紧不慢,像有人在里面敲门。
罗老大从舵楼里探出头:“怎么了?”
“没事。”沈砚秋说,“棺材有点响动,正常。”
罗老大将信将疑地缩回头。
沈砚秋俯身,把耳朵贴在棺材板上。里面的撞击声更清晰了,而且,还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水流,又像是……说话声?
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分辨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重复着,重复着:
“……三……斗……坪……”
又是三斗坪。
沈砚秋直起身,看向老周。老周也听到了,他脸色凝重,打手势问:要不要开棺看看?
沈砚秋犹豫了。定骨七钉已经钉下,开棺风险太大。但尸体反复提到三斗坪,肯定有原因。
正犹豫间,船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不是风吹,也不是浪打,而是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船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整个船身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罗老大在舵楼里喊。
阿福趴在船舷往下看:“老大,好像撞到木头了!”
长江里漂着浮木很正常,枯水期尤其多。罗老大没太在意:“小心点,注意看路!”
话音刚落,船又撞了一下。
这次更重。沈砚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老周扶住他,两人同时看向江面。
月光下,江面上漂浮着不少黑影,长长短短,随波起伏。看上去像是浮木,但……
沈砚秋眯起眼睛。不对,那些黑影的形状太规整了,不像自然断裂的树木,倒像是……
棺材。
一具,两具,三具……至少有十几口棺材,在江面上漂浮着,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有的棺盖已经掉了,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张张开的嘴。
“妈的,见鬼了!”罗老大也看见了,他骂了一句,拼命转舵,想避开那些棺材。
但棺材太多了,而且漂得毫无规律。顺风号左冲右突,还是接连撞上好几次。每次撞击,船身都剧烈震动,甲板上的棺材也跟着晃动,里面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促。
咚!咚!咚!
像战鼓。
沈砚秋死死按住棺材,朝舵楼喊:“罗老大,加速冲过去!”
“冲不过去!”罗老大吼回来,“前面更多!”
顺风号前方,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棺材。大的小的,新的旧的,有的完整,有的破烂,像一支沉默的舰队,挡住了去路。
而就在这时,沈砚秋听见了歌声。
和昨晚梦里那个声音一模一样,女人的声音,轻柔,哀怨,在江面上飘荡:
“……月出江心照白骨……舟行千里不归乡……郎君若问何处去……三斗坪下水中央……”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沈砚秋循声望去,看见江心有一团白影。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站在水面上。长发披散,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她在“看”着这条船,看着船上的棺材。
她抬起手,指向棺材。
江面上所有的棺材,突然同时调转方向,棺头对准顺风号,缓缓地、无声地漂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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