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风死在一个没有炉火的凌晨。
1977年1月15日,农历冬月廿六。林昊摸黑起来倒痰盂的时候,发现父亲已经硬了。床头煤油灯还亮着,灯芯烧成了黑色疙瘩,像一只干涸的眼睛。
没有遗言,只有一张对折的烟盒纸,压在搪瓷缸子下面。

纸上两行字,是父亲歪斜得像要跌倒的字迹:
“昊儿:去东风澡堂找陈九如,他能让你活下去。勿问原因,勿信旁人。”
底下压着五张十元票子,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林昊在床边站了五分钟,把痰盂轻轻放在地上。他没哭,只是觉得冷,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窗纸被风吹得噗噗响,外面天还黑着,胡同里有人咳嗽,痰吐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石子落地的声音。
他给父亲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又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擦那张蜡黄的脸。父亲眼睛半睁着,他伸手去阖,阖了三次才合上。
做完这些,天刚蒙蒙亮。林昊揣上钱和纸条,锁了门。门锁咔哒一声,他知道,十八岁以前的日子,被锁在这间十二平米的平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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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澡堂在城东,要穿过三条胡同,过一个菜市场。
早上六点,菜市场已经醒了。白菜帮子冻在地上,踩上去咯吱响。副食店的铁栅栏还没拉开,有人裹着棉大衣排队,等着买今天限量供应的豆腐。林昊从队伍旁走过,听见两个大妈在议论:
“……听说了吗?红旗公社又揪出来一个,藏了本《红楼梦》……”
“现在谁还看那个,都在准备高考呢。”
“考上了也得有门路,没见返城那些知青……”
声音在寒风里断断续续。林昊把脸缩进旧围巾,加快脚步。围巾是父亲去年买的,深灰色,这会儿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澡堂在一条死胡同尽头。青砖墙上刷着白字标语:“讲卫生,除四害”,后面几个字被雨水冲花了。两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雾气和硫磺味。
林昊刚要推门,里面传出说话声。
“陈九如,1968年3月17日,你在哪儿?”
声音很硬,带着审讯腔。林昊的手停在门把上,从门缝往里看。
澡堂里雾气蒸腾,像下了场大雾。三个穿蓝制服、戴红袖章的人,呈三角站着,围着一个瘸腿的中年男人。男人坐在长条凳上,正用一块白布慢慢擦脚。他擦得很仔细,脚趾缝都不放过。
“三位同志,”男人开口,声音不高,但穿透雾气,“1968年3月17日,我在黑龙江建设兵团,伐木。这事当年审查过七次,档案里有记录。”
“档案可以造假。”左边那个红袖章向前一步。他个子很高,帽檐压得很低,“有人举报,那天你在北京,参与了批斗李书记。”
“举报人是谁?”
“这是你该问的吗?”右边那个插话。他袖口露出一截手表,表盘在雾气里反光。
林昊的目光定在那只手表上。
然后移向袖口。
再移向裤脚。
他的呼吸在围巾里变得轻了。父亲说过,看人先看三个地方:袖口、指甲、鞋底。这三个人,左边那个袖口磨损很重,但磨损的形状不对——是内侧磨得多,外侧几乎完好。正常人挽袖子,磨损应该在外侧。
右边那个戴着手表,但手腕上没留下表带的压痕。新戴的?
中间那个一直没说话,裤脚沾着新鲜的黄泥。可林昊记得清楚,最近三天北京没下雨,胡同里的土都冻得梆硬。这泥,像是从郊区带回来的。
瘸腿男人——应该就是陈九如——还在擦脚。他把白布叠成方块,放在凳子上,然后抬起头。
那一瞬间,林昊看清了他的脸。
很普通的一张脸,四十多岁,眼角有很深的皱纹。但眼睛不一样。那双眼睛在雾气里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石子,沉,且冷。
“三位同志,”陈九如又说,“澡堂六点半才营业,要不你们先回,我烧好热水再去汇报?”
“少废话!”高个子从怀里掏出一本红皮笔记本,“现在就跟我们走。”
陈九如笑了。笑得很淡,嘴角几乎没动:“去哪儿?”
“革委会。”
“有手续吗?”
“这就是手续!”高个子拍笔记本。
雾气在灯光下翻滚。林昊的手心出了汗。
他知道该怎么做。父亲的字条在口袋里硌着胸口:勿问原因,勿信旁人。
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吱呀——
四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林昊没看陈九如,径直走向高个子。他走得很快,围巾在脖子上松开一截,露出冻红的脸颊。
“张主任让我来的。”他开口,声音故意放得很急,“让你们马上回去,有新指示。”
高个子一愣:“哪个张主任?”
“还能哪个?街道办张建国主任!”林昊喘了口气,像是跑过来的,“他说了,这事先放放,有更重要的任务。”
三人交换眼神。中间那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张主任……知道我们在这儿?”
“不知道我能找来?”林昊反问,“赶紧的,张主任发火了,说你们擅自行动,没按程序走。”
这句话戳中了什么。高个子合上笔记本,塞回怀里。
“走。”他对同伴说。
三人转身往门口去。经过林昊身边时,林昊闻到了一股烟味,不是常见的劳动牌或丰收牌,是带过滤嘴的——市面上少见。
门开了又关。寒风灌进来,冲散了澡堂里的雾气。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陈九如还坐在长条凳上,没动。他打量着林昊,从头发看到鞋,再从鞋看回眼睛。
“过目不忘?”他忽然说。
林昊没接话。
“袖口磨损样式是1974年前的,今年应该换新款了。手表没压痕,刚戴上不到半小时。裤脚的泥,”陈九如顿了顿,“西郊黄土,城里没有。”
林昊的喉咙动了动。
“你父亲教你的?”
“他教我看人。”
陈九如慢慢站起来。他的左腿确实有毛病,起身时身体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他走到林昊面前,两人隔着半米。
林昊这才看清他的身高——比自己矮半头,但肩膀很宽,洗得发白的工装裹着结实的身体。最刺眼的是右手手腕,有一道深褐色疤痕,像被什么烫过,形状扭曲。
和陈九如对视需要勇气。那双眼睛太深,像能把你里外看透。
“你父亲,”陈九如说,“什么时候走的?”
“……凌晨。”
陈九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雾气在他面前散开,又聚拢。
“他还是没熬过去。”声音很低,像在对自己说。
然后他睁开眼:“遗书呢?”
林昊掏出烟盒纸。陈九如接过,只看了一眼,手指在“陈九如”三个字上摩挲了一下。很轻的动作,但林昊看见了。
“烧了。”陈九如把纸递回来。
林昊没动。
“烧了。”陈九如又说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林昊从怀里摸出火柴。刺啦——火光在雾气里跳动。烟盒纸卷曲,变黑,最后化成灰烬,落在水泥地上。
陈九如看着那点灰烬完全熄灭,才转身走向更衣室。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块白毛巾出来,扔给林昊。
“擦把脸。”
毛巾是温的,带着皂角味。林昊用毛巾捂住脸,热气渗进皮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冻得发麻。
“从今天起,”陈九如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你叫‘正将’。”
林昊放下毛巾。
正将。他不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但陈九如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早就定好了。
“什么是正将?”
“千门八将之首。”陈九如走到锅炉旁,用铁锹铲煤,“设局的人,控局的人,破局的人。你是脑子,其他人是手脚。”
煤块在炉膛里噼啪作响。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父亲是林正风。”陈九如背对着他,“还因为你有那双眼睛——看什么都不会看漏的眼睛。这种眼睛,一千个人里出一个。”
林昊沉默了一会儿。
“我父亲……也是千门?”
陈九如铲煤的动作停了一瞬。
“曾经是。”他说,“后来他想退出。退出的代价,就是今天这个结局。”
“什么结局?”
陈九如转过身,脸上沾着煤灰:“你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林昊握紧毛巾。
“不是病。”陈九如一字一句,“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有人怕他说出1968年3月17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
“你刚才帮我骗走那三个人,就等于上了这条船。现在下船还来得及——走出这扇门,忘了陈九如,忘了东风澡堂,回你的学校,准备高考,当个普通人。”
陈九如盯着他:“你要下船吗?”
林昊看向门口。木门老旧,缝隙透进外面的光。他能走,现在就能走。
但他想起父亲临死前那张脸,蜡黄,眼睛半睁。
想起遗书上那句话:他能让你活下去。
如果当个普通人就能活下去,父亲不会让他来这里。
“不上船,”林昊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怎么知道谁杀了我父亲?”
陈九如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皱纹堆叠起来。
“好。”他说,“那第一课现在开始。”
他走到林昊面前,伸出右手手腕,那道疤痕在昏暗灯光下触目惊心。
“1968年3月17日,北京钢厂。”陈九如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父亲用烧红的铁钎烫的。为了救我。”
林昊瞳孔收缩。
“为什么?”
“因为那天我本该死。”陈九如放下袖子,“但我活下来了。代价是你父亲的一条胳膊,和一辈子的愧疚。”
他顿了顿:“现在,他死了。债该还了。”
“怎么还?”
“用你的命还。”陈九如说得轻描淡写,“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我让你死——”
他没有说下去。
但林昊懂了。
雾气更浓了。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发出呜咽般的响声。远处传来早班电车的汽笛声,1977年1月15日的北京,正在醒来。
而林昊站在澡堂的雾气里,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正将林昊,”陈九如最后说,“欢迎入局。”
他递给林昊一把铜钥匙,上面刻着一个字:正。
钥匙冰凉,硌得掌心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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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互动】
如果你是林昊,此刻会怎么选择?
A.接过钥匙,留下
B.转身离开澡堂
C.问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再决定
(在评论区留下你的选择,明天更新前点赞最高的选项,会影响后续剧情细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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