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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五十分，城南，“旧时光”咖啡馆。

这家店藏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门脸不起眼，招牌是褪了色的木刻。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陈年咖啡豆、旧书页和木地板蜡的气息扑面而来。

灯光昏黄，舒缓的爵士乐音量压得极低。

客人寥寥无几，多是些埋头看书或对着笔记本电脑独处的身影，透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

陆季笙穿着最普通的深色夹克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在斜对角一家关了门的五金店屋檐阴影下，静静观察。

体内循环被他压制在最低限度的“待机”状态，只维持最基本的生命滋养，对外界灵能汲取和辐射完全停止。

掌心印记被他用一层特制的皮肤遮挡贴盖住——那是他用办公室的3D打印机悄悄做的，模拟正常肤质，中间夹着从电子市场买的微型信号屏蔽层。

他不知道这能有多大效果，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手机静音，妹妹陆雨晴在半小时前发来最后一条加密信息：“咖啡馆内部及周边五百米，未发现持续性高能扫描或监听设备。但探测波转为间歇性随机扫描模式，无法预测下一波时间。保持‘静默’，注意任何突然的能量扰动。”

他目光扫过咖啡馆临街的窗户。

7号包厢在二楼最里侧，窗户对着后方更狭窄的巷道，没有临街视野，相对隐蔽。

符合秘密会面的选址。

七点五十五分，他穿过马路，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擦拭咖啡杯，仿佛对陌生来客毫不在意。

但陆季笙强化过的感知捕捉到，老人擦拭杯子的节奏，在他进门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到半秒的迟滞。

这里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径直走向狭窄的木质楼梯。

二楼更安静，只有三个包厢，门都紧闭着。

他走到最里面的7号门前，停顿了一秒，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清晰、平静的女声传来。

推门而入。

包厢很小，只放了一张小圆桌，两把高背扶手椅。

桌上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已经斟好。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坐在靠里的椅子上，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副无框眼镜。

她面容秀丽，但眼神过于冷静锐利，冲淡了女性的柔和，更像一台精密仪器在扫描评估。

苏妍。

和他在新纪元公司官网科研团队介绍页上见过的照片一致，但真人气质更冷峻，少了些学术的温和，多了些……审视。

“陆季笙先生，请坐。”苏妍抬手示意对面的椅子，语气礼貌而疏离，“黑咖啡，没加糖和奶，希望合你口味。如果不喜欢，可以换。”

“不用，谢谢。”陆季笙坐下，没有碰咖啡。他保持着身体放松，但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如同最敏感的雷达，笼罩着整个包厢。

除了他们两人和咖啡的热气，没有检测到明显的能量异常或电子设备运行的痕迹。但这反而让他更警惕——对方要么真的毫无准备，要么技术高超到他无法察觉。

“你很谨慎。”苏妍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这很好。在我们即将讨论的话题面前，任何谨慎都不为过。”

“苏博士，”陆季笙直接切入主题，“你邀请我参与‘社会适应性评估’，但我想，我这种连头盔都没抢到的普通程序员，应该不符合‘民间观察员’的标准。”

苏妍放下杯子，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他：“陆先生，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在试探上。你很清楚自己‘不普通’。从2045年2月起，你的深度睡眠脑电波就呈现出与‘幻界’高度谐振的特征，早于全球任何公开记录。你的生理指标在随后数月发生渐进式优化，部分指标超出人类已知极限。你在未使用任何外部设备的情况下，已经至少两次主动进入过‘那个世界’，并且……成功存活，甚至可能获得了某些‘馈赠’。”

她每说一句，陆季笙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对方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更详细、更精确。连他进入幻界的大致时间和次数都清楚！

是监测？

还是……推演？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季笙坚持最后的否认，这是本能。

苏妍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亮屏幕，转向陆季笙。

上面不是数据或报告，而是一张图片：一块黝黑的石碑，布满风蚀痕迹，表面刻满符文。

石碑基座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大小的凹陷图案。

正是陆季笙在幻界石林中遇到的那块石碑！连裂纹的走向都一模一样！

“这是‘引导石碑·编号东煌-07’，位于东煌神洲西南‘初生之原’边缘石林。”苏妍的声音平稳无波，“它在过去一年内，被成功激活的次数是：一次。激活时间，大约在三十六小时前。激活者留下的灵能波纹特征，与你的睡眠波纹，以及昨晚在你家小区花园击溃三个能量污染体时散逸的波纹，吻合度99.3%。”

陆季笙后背瞬间绷紧。完了，底裤都被看穿了。

连他昨晚在家门口用灵能治疗伤口（击溃能量污染体？）都被发现了！

对方到底有多少眼睛？

“你们在监视我？还有，昨晚那三个……是什么的？”他放弃了伪装，声音发干。

“不是‘我们’。”苏妍纠正，“至少，不是以你理解中的‘新纪元公司’或任何单一官方机构的名义。至于监视……更准确地说，是‘全球异常灵能事件自动监测网络’标记了你。而我，碰巧有权限查看东亚区部分非绝密级别的标记报告。”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昨晚那三人，属于一个被称为‘归虚教’的极端灵能组织。他们崇拜‘虚无’，认为现实是囚笼，幻界才是归宿，致力于削弱两界壁垒，手段激进。他们似乎对‘天然觉醒者’有特殊的兴趣，或者说……敌意。你能击退他们，证明你已经初步掌握了灵能的基础运用，并且……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

陆季笙想起昨晚的凶险，那可不是运气能解释的。

“为什么找我？”他问出核心问题，“如果你们有这种监测网络，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为什么单独约我？”

苏妍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这是一个罕见的、泄露出一丝情绪的小动作：“因为你的‘纯净度’和‘成长曲线’都很特殊。大多数天然觉醒者，初期能量波动剧烈而不稳定，容易暴露，也容易……失控，或被诱惑。你不同，你的觉醒过程平缓，能量控制力在无指导的情况下自然提升，而且……”她目光落在他遮盖住的左手背上，“你似乎成功处理了‘概念侵蚀’的残留。这需要相当精微的能量操控和理解力，不是仅凭本能能做到的。”

“所以？”

“所以，我认为你有可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并且做出相对理性的选择。”苏妍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绝对的冷静，“首先，回答你潜在的一个疑问：幻界是什么？”

陆季笙屏住呼吸。

“它不是虚拟现实，不是集体潜意识。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依附于地球物理世界的亚空间维度。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在精神与能量层面与地球重叠的‘里世界’。其存在历史远比人类文明久远。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表明，它可能是某个或某几个已消逝的、高度发达的灵能文明留下的……‘遗产’，或者‘实验场’。”

“新纪元头盔的技术，核心部分源于对上古文明遗迹中发现的‘界域链接装置’的逆向工程。头盔的作用，是安全地、可控地在普通人大脑与该亚空间之间建立一条低带宽、受保护的‘数据通道’，让意识能够访问并交互，就像……访问一个云端服务器。”

陆季笙消化着这些信息，心跳如鼓：“那还有什么？”

“灵能，是那个亚空间的基础‘物质’和‘能量’，也是驱动一切现象的根本。它同样渗透在我们的现实世界，只是浓度极低，且被地球稳固的物理法则所压制、稀释。幻界，是一个高浓度的灵能环境。”苏妍解释道，“至于影兽……它们是幻界原生灵能生命，或者说是上古文明设定的‘环境机制’、‘守卫’、‘测试程序’的一部分。形态和能力基于地球远古生物（或神话生物）的‘概念模板’与灵能结合畸变而成。击杀它们，有时能获得灵能结晶或碎片，那是高度浓缩的灵能物质，用途广泛。”

“那归虚教，还有你提到的其他势力……”

“幻界的发现，或者说‘再发现’，并非完全偶然。全球有几个组织，在不同时间、通过不同渠道，或多或少接触到了相关遗迹和知识。新纪元公司只是其中最公开的一个。此外，各国官方机构、某些历史悠久的隐秘结社、大型资本集团，甚至一些宗教极端团体，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介入、探索、并试图控制和利用幻界。”苏妍的语调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局面非常复杂，且正在迅速失控。头盔的普及，就像向一个脆弱的生态鱼缸里投放了无数新的变量，必然引发连锁反应，包括两界能量交互的加剧、更多不可控觉醒者的出现、以及各方势力冲突的升级。”

她看着陆季笙：“而你，陆先生，作为一个罕见的、在这一切大规模爆发前就‘掉进去’的天然觉醒者，就像风暴眼中心一片特殊的羽毛。各方都会想抓住你，研究你，利用你，或者……清除你，如果你表现出不受控的威胁。”

包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爵士乐旋律。

“你属于哪一方？”陆季笙直视苏妍的眼睛，“新纪元？官方？还是别的什么？”

苏妍沉默了片刻：“我曾经是新纪元核心研发团队成员之一。但我现在……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一个‘研究者’和‘观察者’。我的首要目的，是理解幻界的本质、灵能的规律，以及这一切对人类社会可能造成的长远影响。我寻求合作者，是希望收集更全面的数据，尤其是来自‘纯净天然样本’的、未经头盔过滤和引导的原始数据。这对我的研究至关重要。”

“合作？像小白鼠一样被你研究？”

“是平等的资料交换。”苏妍纠正，“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至少是信息层面的，帮你规避一些低级别的扫描和追踪。我可以提供经过验证的基础灵能知识和安全指引，让你少走弯路，避免失控或落入陷阱。我还可以分享部分非核心的、关于各方势力的动态情报。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定期提供你的身体数据、灵能成长记录、以及在幻界中的见闻和遭遇——当然，是在你允许且不危及你自身安全的范围内。”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也不会要求你加入任何组织。我们的合作可以完全基于自愿和保密。如果你觉得受到威胁，随时可以终止。”

条件听起来很合理，甚至优厚。但陆季笙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苏妍需要他的“纯净数据”，其价值可能远超她口头承诺的这些帮助。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没有立刻答应。

“可以理解。”苏妍点头，“但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头盔发售后的七十二小时，是各方势力重新调整部署、疯狂吸纳新血和标记潜在目标的关键窗口。你的‘静默’状态不可能永远维持，一旦你再次进入幻界，或者不得不动用灵能，暴露的风险就会急剧增加。”

她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放在桌上，推到陆季笙面前。

“这里面有三个文件。第一个，是一份经过简化和无害化处理的《基础灵能导引与安全须知》，基于目前相对可信的研究成果整理，比你在石碑上获得的更系统，包含一些能量控制、防护和精神稳定的技巧。第二个，是一个加密通讯协议和一次性联络频道，如果你决定合作，或者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用它联系我。第三个……是一份名单。”

陆季笙拿起U盘，触手冰凉。

“名单上是我目前能够确认的、在龙国境内活动的、对天然觉醒者态度‘不友好’或‘意图不明’的团体及部分关键人物代号。包括归虚教的部分已知据点。以及……”苏妍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两个在你家附近区域，最近异常活跃的、疑似具有官方背景的‘观察小组’的模糊信息。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无视，这只是我表达诚意的一部分。”

官方背景的观察小组……是父亲提到的“伏羲”？还是别的？

信息量太大，陆季笙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最后一个问题，”他握紧U盘，“‘格式化协议’是什么？‘容器就绪，协议待执行’——这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苏妍的表情，在听到“格式化协议”四个字时，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震动。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甚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包厢门口，仿佛怕隔墙有耳。

这个反应，让陆季笙的心脏狠狠一沉。

苏妍知道！而且这东西，恐怕比她刚才说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要严重得多！

“你……从哪里听到这句话的？”苏妍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不能说。”陆季笙坚持。他不能暴露妹妹。

苏妍死死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和知情程度。

良久，她才缓缓靠回椅背，脸色有些苍白。

“关于‘格式化协议’，我目前所知也非常有限，且无法证实。”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寒意，“只在最高保密级别的残存上古文献碎片中，出现过类似的描述片段。它被提及为某种……‘文明级重置机制’。触发条件、具体内容、执行者……一切都是谜。但所有接触到这个概念的研究者，都有一个共识：这可能是潜藏在幻界、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头顶的、最致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看着陆季笙：“如果你真的接触到了与之相关的信息……陆先生，我建议你，立刻、彻底地忘记它，不要追查，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有些真相，知道本身就是一种诅咒和靶子。”

这话非但没有打消陆季笙的疑虑，反而像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妹妹破译的，竟然是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

陆季笙强化过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咖啡馆环境的能量扰动！从楼下传来！非常快，正在靠近！

几乎同时，苏妍手腕上一块看似普通的手表，表盘边缘亮起了一圈细微的红色光晕，无声闪烁。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有‘不速之客’。”苏妍迅速收起平板，语速加快，“从后窗走，隔壁屋顶可以跳到后面的巷子。出去后立刻混入人群，别回住处，用现金。”

“你呢？”

“我有我的办法。快走！”苏妍已经起身，快速在桌面上按了几个隐蔽的按钮，包厢里某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转动声。

陆季笙不再犹豫，一把抓起U盘塞进口袋，冲到窗边。

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窗，他用力推开，下方是狭窄的巷道和对面低矮商铺的瓦片屋顶。

不算高，但也不低。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妍，她已经打开了包厢另一侧看似是墙壁、实则是一道暗门的东西，身影迅速没入黑暗。

楼下的能量扰动更近了，已经上了楼梯！不止一个人！

陆季笙深吸一口气，体内被压抑的循环瞬间放开一丝，气团中不多的能量涌向双腿。他爬上窗台，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呼啸，下方屋顶的瓦片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努力回忆苏妍给的U盘里可能提到的“轻身”技巧（虽然还没看），结合石碑图示的感觉，将能量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包裹住身体。

“砰！”

他落在屋顶上，就势一个翻滚，卸去大部分冲击力。瓦片被踩碎了几块，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他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屋顶向更深处、更黑暗的巷道方向跑去。

就在他跳窗后不到五秒，7号包厢的门被猛地撞开！

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面容被奇特的光学迷彩模糊的人影冲了进来。

他们动作迅捷专业，手中拿着非制式的、闪烁着幽蓝能量的短棍状设备。

看到洞开的窗户和空无一人的包厢，为首者打了个手势。

一人检查暗门（已经锁死），一人冲到窗边向下观察，另一人则拿起一个仪器，迅速扫描包厢内残留的能量痕迹。

“目标A已逃离，方向东北，屋顶移动。能量痕迹微弱，有伪装迹象。”窗边的人低声道。

“目标B通过密道消失，痕迹被高级干扰器抹除。”检查暗门的人报告。

为首者面部的迷彩波动了一下，似乎皱了下眉：“两个都是滑溜的鱼。优先追踪A，他的能量特征更‘原始’，价值可能更高。通知外围小组，封锁三个街区，启用‘灵嗅’模块。注意，目标可能具备初步反侦察能力，保持中距跟踪，不要惊动。”

“是！”

三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也从窗户跃出，循着陆季笙留下的、极其淡薄的痕迹追去。

屋顶上，陆季笙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夜晚的城市屋顶世界，是管线、水箱、空调外机和杂乱天线的迷宫。

他凭借着增强的身体素质和模糊的能量感知，尽可能选择最复杂、最难追踪的路线。

他能感觉到身后远处若有若无的、被锁定的寒意，知道追兵未止。

苏妍给的U盘在口袋里硌着他。

今晚的会面，非但没有让他安全，反而似乎将他推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但他也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世界的真相碎片、潜在的盟友（或利用者）、保命的知识、以及……一个足以让他彻夜难眠的、名为“格式化协议”的终极悬念。

前方，是错综复杂、灯火阑珊的老城区巷道。

后方，是无声迫近的、来自未知势力的猎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眼神在城市的阴影中，变得越发锐利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