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边缘的血渍还湿着,在月色下泛暗沉的光。我弯腰拾起,青铜表面刻着的“镇北”二字被血丝浸透,触手温热。
这不是赵谨言那半块。
镇北军虎符分阴阳两半,阳符在皇帝手中,阴符本应由镇北侯执掌——但三年前老侯爷战死沙场,阴符随葬入陵。赵谨言承爵后,兵部只补了临时令箭。
我捏紧虎符,骨节发白。窗外黑影早已不见,夜风卷过药圃,三七叶子簌簌响。
是试探,还是陷阱?
袖中药杵还压着苏明真那张避火符,黄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我把虎符和符纸并排放在灯下,血渍与焦痕在烛光里纠缠。
“姑娘。”门外丫鬟怯声,“西厢房那边……二姑娘又闹了,说是看见红眼睛的黑影爬上房梁。”
“由她闹。”我吹熄蜡烛,“父亲问起,就说我惊悸发热,早歇下了。”
黑暗中,虎符在掌心发烫。
前世这个时候,朝堂正因为军饷案震荡。镇北军副将李墨铮——是了,那个“八字相克”吐血昏迷的李大人——曾在老侯爷麾下效力三年。赵谨言弹劾他贪墨军饷的折子,应该就藏在这半块虎符里。
可虎符怎么出现的?谁送来的?送给我这个侍郎府“病弱嫡女”,图什么?
我摩挲着符上纹路,指尖突然顿在“镇”字第三笔——那里有道细微划痕,新刻的,力道仓促。就着窗外漏进的月光,我眯眼辨认。
不是字,是箭头。指向西南。
西南角……祠堂?
我摸黑起身,从床底拖出樟木箱。最底层压着件褪色的道袍,前年白云观做法事时,我从个醉酒小道童身上“借”的。袍子内衬用银线绣着简易的避煞阵,虽比不得苏明真随手画的精妙,但糊弄寻常人够了。
换上道袍,散开发髻,铜镜里映出的人影模糊,只剩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抓把香灰抹了脸,推窗翻身。
夜行要诀有三:贴阴影、听风声、算更漏。
祠堂在府邸最深处,沿途要过三道月门。我贴着墙根挪,耳力提到最尖——二更梆子刚敲过,护院该换班了。果然,远处传来哈欠声和脚步声交错。
第二道月门外忽然有人说话。
是王若眉身边的老嬷嬷,声音压得低:“……真疯假疯不知道,但吐的那口血里有东西,大夫偷偷捡走了……”
“什么东西?”年轻些的丫鬟问。
“黑乎乎的碎渣,像……像烧糊的符纸灰。”
我后背抵住冰凉砖墙。王若眉吐血那日,我确实在香囊里掺了符灰——但那是安神符的灰,不该是黑的。
除非……有人加了别的。
脚步声渐远。我屏息等十个心跳,才闪身过月门。祠堂檐角已能望见,烛火从窗纸破洞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摇晃的光斑。
沈清瑶的哭声断断续续,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不是我……娃娃是母亲给的……她说塞进大姐姐床底就行……”
“闭嘴!”是王若眉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再胡吣,真让你疯一辈子!”
我伏在祠堂后窗下,指甲抠进砖缝。窗纸破洞比上次大了些,正好能看见里面:沈清瑶缩在供桌底下,头发散乱,额角结痂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王若眉背对窗户站着,手中握着什么。
是针。长长的银针,在烛光下反冷光。
“那娃娃心口的八字,是你自己写的。”王若眉慢慢蹲下身,针尖抵住沈清瑶的指尖,“你嫉妒你大姐姐得宠,是不是?”
沈清瑶瞪大眼,浑身发抖。
“听话。”王若眉声音突然放柔,针尖却刺进指甲缝,“今夜好好‘病’一场,明日娘就接你出去。你父亲心软,不会真关你太久。”
沈清瑶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眼泪混着血往下淌。但最后,她点了点头。
针尖拔出时带出血珠。王若眉掏帕子擦手,转身要走——正对窗户。
我猛缩回头,心跳如擂鼓。等脚步声出了祠堂门,又等远处跟梆子敲过三下,才敢探头。
沈清瑶还蜷在桌底,盯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发呆。烛火噼啪炸了灯花,她突然笑起来,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又尖又细。

“都该死……”她喃喃,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猛地砸向祖宗牌位!
哗啦——
木牌倾倒,香灰扬了满屋。她从香灰堆里扒拉出什么,攥在手心,又哭又笑。
我眯起眼。透过弥漫的灰,看清了:那是一枚铜钱。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常年泡在什么东西里。
镇煞铜钱?
不对。林家祖宅底下埋的镇煞钱阵,用的是“洪武通宝”,阳气最盛。这枚……是“顺天元宝”,前朝末代皇帝铸的亡国钱,阴气极重,常被用来养尸或镇怨灵。
祠堂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沈清瑶攥着铜钱,摇摇晃晃站起来,朝门外走。我跟在她身后十步远,看她一路穿过荒废的偏院,停在那口枯井边。
她跪下来,开始用手刨井边的土。指甲翻起,血混进泥土里,但她像感觉不到疼,越挖越急。
我躲到老槐树后,心跳得发慌。前世我被沉塘前,也听押送婆子嘀咕过:“西偏院那口井,前前后后填进去七个丫鬟,都是不听话的……”
土坑挖到一尺深,沈清瑶突然停手。她从坑里抱出个陶罐,罐口用血符封着。
月光下,她揭开封符。
罐子里没有尸骨,只有一叠信。最上面那封,信封上字迹我认得——是林侍郎的笔迹,写着“吾儿清瑶亲启”。
沈清瑶抖着手拆信,就着月光读。读着读着,她肩膀开始抖,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哭又像笑的声音。
风卷起信纸,飘到我脚边。
我弯腰拾起,只瞥见一行字:
“……若眉所出本非吾血脉,当年稳婆可证。留你母女,实为制衡王氏一族……”
后面的花被血渍污了,看不清。但我手心的汗已经把信纸边缘浸软。
王若眉不是林侍郎的亲女?那她是谁的种?林侍郎知道,却还养着,为了制衡王家?王家……是那个出了两任皇后、权倾朝野的王家?
“谁?!”沈清瑶突然扭头,血红的眼睛瞪过来。
来不及躲了。
我捏紧袖中虎符,青铜棱角硌着掌心,脑子转得飞快。逃?会惊动护院。不逃?沈清瑶这模样,怕是要灭口。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攥着那枚顺天元宝,铜钱边缘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大姐姐……”她咧嘴笑,嘴角扯到耳根,“你都看见了?”
我后退半步,脚跟碰到块松动的石板。底下是空的——是了,这口枯井连着暗渠,前世有个丫鬟就是从这儿逃出府的。
“妹妹在找什么?”我稳住声音,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瓷瓶——最后一包迷魂散,本来留给赵谨言的。
“找真相啊。”她步步逼近,铜钱举到眼前,透过方孔看我,“父亲骗我,母亲骗我,连你……你也骗我。”
她突然加速扑来!
我侧身躲开,迷魂散撒出去,却被她挥袖扫开大半——只有几点沾到她手背。她动作滞了滞,我趁机扑向石板,用尽全力一蹬!
石板挪开半尺,露出黑黝黝的洞口,霉味冲鼻。我不管不顾跳下去,落地时脚踝剧痛,但顾不上,连滚带爬往深处逃。
身后传来沈清瑶的尖笑,还有铜钱砸在石壁上的脆响。但没追来——迷魂散见效了。
暗渠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着湿滑的墙壁往前挪。脚踝肿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疼,但脑子却异常清醒,那些碎片在黑暗里拼凑:
王若眉非亲生。
林侍郎用她制衡王家。
枯井里的亡国铜钱。
赵谨言丢失的虎符。
苏明真塞来的避火符。
还有……我低头看掌心,虎符不知何时被我攥出了汗,血渍晕开,在黑暗里隐隐发烫。
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此刻被一根线穿起——那根线,是老侯爷的死。
三年前北疆那场败仗,十万镇北军全军覆没,老侯爷尸骨无存。朝堂说是敌军埋伏,但赵谨言战后清查,发现军械库的箭镞有一半是生铁,一碰就断;粮草账目对不上,三十万石军粮不翼而飞。
贪墨案扯出王家,但最后顶罪的是李墨铮。因为李墨铮的妾室,是王皇后远房表侄女。
可如果……如果王若眉根本不是林侍郎的女儿,而是王家某个见不得光的孩子,被塞进侍郎府当眼线?
那林侍郎知道吗?他留着王若眉,是忍辱负重,还是将计就计?
脚下一空,我猛地回神,已经走到暗渠尽头。外面是条窄巷,远处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我跛着脚摸出巷子,借着晨曦微光,辨认方位。这是侍郎府后街,再往东两条街,就是赵谨言养伤的别院。
虎符在掌心发烫。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就是自投罗网。这半块虎符来得太蹊跷,万一是陷阱,我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不去……沈清瑶醒了会说什么?王若眉发现铜钱和信不见了会做什么?林侍郎如果知道我偷听、偷信、还私逃出府,会怎么处置我?
天边泛起鱼肚白,早起的贩夫推着车吱呀呀经过,好奇地瞥了眼我这个披头散发、满脸香灰的“小道姑”。
我咬咬牙,撕下道袍下摆裹住脚踝,朝东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脑子越来越清醒。虎符、铜钱、信、避火符——这些都不是偶然。有人在下棋,我是棋子,但棋盘对面不止一个棋手。
赵谨言是一方。
苏明真是一方。
林侍郎、王若眉、王家……各是一方。
而我这个“重生”的变数,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掀棋盘,而是看清棋路,然后……在关键处,落一颗自己的子。
别院门虚掩着,侍卫不在。我推门进去,院里静悄悄,只有廊下药炉还咕嘟咕嘟滚着。
正房门开着,赵谨言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什么在看。晨光照进半间屋子,他侧脸在光里显得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
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移向我染血的脚踝,最后停在我紧攥的手上——虎符一角从指缝露出来。
“来了?”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我把虎符扔到他榻边。青铜砸在锦被上,闷响。
“谁的?”
“你的。”他又咳两声,嘴角渗血丝,但还在笑,“或者说,该是你的。”
我盯着他。
“老侯爷战死前三个月,把这半块虎符交给我父亲保管。”赵谨言慢慢坐直,抽出枕下那封弹劾折子,和虎符并排放,“他说,如果他有不测,这虎符和折子,要交给能掀翻王家的人。”
“我父亲不信,觉得老侯爷多疑。直到三个月后,北疆真的传来败报。”赵谨言手指摩挲虎符边缘的血渍,“父亲不敢妄动,把东西藏在祠堂供桌下,用亡国铜钱镇着——以阴压阳,最不易被察觉。”
“但你还是找到了。”他抬眼,目光像针,“怎么找到的?”
“沈清瑶挖出来的。”我哑声,“她看了信,疯了。”
赵谨言瞳孔缩了缩,突然笑起来,越笑咳得越厉害,血沫溅到虎符上。
“好……好个林侍郎,养虎为患,终被虎噬。”他喘着气,把虎符推过来,“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没接。
“条件。”
“治好我的伤。”他盯着我,“还有,帮我扳倒王家。”
“我凭什么?”
“凭你也想报仇。”他嘴角勾起,那笑容冰冷,“前世沉塘的滋味,还没忘吧?”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你……”
“苏明真说的。”赵谨言靠回枕上,闭了闭眼,“那小道士有点邪门,能看人命线。她说你身上缠着枉死者的怨气,但魂魄又和肉身契合——不是夺舍,是回溯。”
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她说你回溯的节点,刚好是王若眉喂你绝子药那晚。”
我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我清醒。
“所以虎符是你扔进我窗的。苏明真也是你派来的。”
“是试探,也是诚意。”赵谨言坦然,“若你真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林家嫡女,这虎符你接不住。但你能接住,还能用它反将一军——李墨铮和王若眉同时中招,这手法漂亮。”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在晨光里凝成白雾。
“你要我怎么做?”
“第一,用你的医术,让我‘康复’得合情合理。”赵谨言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十日后宫宴,王皇后会借赏花之名,替太子选侧妃。名单上有你。”
我猛地抬头。
“放心,不是真要你进东宫。”他冷笑,“但这是个机会。王皇后会在宫宴上动手,替太子铲除几个碍眼的——赵谨言必须死在其中。”
“你要我保你不死?”
“不。”他摇头,眼神锐利,“我要你让我‘死’得合理,然后……用我的‘死’,掀开王家棺材板的第一颗钉。”
晨光彻底漫进屋子,药炉噗地一声,盖子被蒸汽顶开,苦味弥漫。
我弯腰,拾起榻上那半块虎符。青铜冰凉,血渍已干,但“镇北”二字依旧清晰。
“最后一个问题。”我握紧虎符,抬眼看他,“老侯爷交给你的,是完整的虎符,还是只有半块?”
赵谨言沉默了很久。
久到远处传来鸡鸣,久到晨光爬满他苍白的脸。
“完整的一块。”他哑声说,“但三年前,另一半丢了。从老侯爷的遗体上,不翼而飞。”
“谁拿走的?”
“不知道。”他闭眼,喉结滚动,“但虎符背面,应该刻着四个小字——‘见符如晤’。我手里这半块,只有‘见符’。”
我翻过虎符。
背面青铜光滑,只有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痕迹,没有任何字。
“你那半块呢?”他问。
我把虎符揣进怀里,转身往外走。脚踝疼得钻心,但步子很稳。
走到门口,我回头。
晨光里,赵谨言靠在榻上,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等我消息。”我说。
推开门,苏明真正蹲在院子里揪薄荷叶,听见动静抬头,冲我龇牙笑。
“谈妥啦?”
我没理她,径直往外走。她蹦跳着跟上来,往我手里塞了个油纸包。
“桂花糕,刚买的,甜!”
我掰开糕,雪白的芯子里,露出一角黄符。硃砂画的,不是避火诀,是招魂符。
“王皇后身边那个老嬷嬷,最近总做噩梦。”苏明真凑到我耳边,热气喷在皮肤上,“梦见三年前淹死的宫女,从井里爬出来,问她讨要一只手镯。”
我捏紧桂花糕。
“手镯在哪?”
“在太子书房,多宝阁最底下的暗格里。”苏明真退后半步,笑嘻嘻挥手,“对了,沈清瑶天亮时醒了,满嘴胡话,被王若眉灌了哑药——真可怜哟。”
我走出别院,走进渐渐喧嚣的街道。卖早点的摊贩吆喝着,热气蒸腾,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怀里虎符硌着心口,袖中招魂符贴着皮肤,脚踝的疼一阵阵提醒我还活着。
前世沉塘时,水草缠住脚踝的感觉又涌上来。冰冷,窒息,绝望。
但这次,我攥着虎符,指甲陷进掌心。
水草再缠上来,就扯断它。
井里的冤魂要爬出来,就推一把。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经就位。
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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