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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纪元 · 首篇：骊山玄铁

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癸未年，仲秋，骊山

夯土声。

数万人的夯土声，像大地本身沉重的心跳，在骺山北麓回荡。黄土被一层层扬起，又在一排排巨大的石硪下压实。民夫们赤着上身，汗水混着尘土在脊背上犁出沟壑，喉咙里发出整齐而压抑的呼喝：“嘿——哟！嘿——哟！”

苏岩蹲在刚开挖的第三层墓道侧壁，手指抚过一处泛着奇异青黑色光泽的“石层”。

那不是石头。

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在墨家机关城打磨过青铜，随师父走遍列国辨识过矿石，但从未触摸过这样的材质。触手温润，不像玉石那般凉，反倒像有极微弱的、沉睡的生命脉动。表面极其光滑，却在特定的角度下，能看到细密到不可思议的纹理——那些纹路并非雕刻，更像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循环往复，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苏工师！”

监工粗哑的嗓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苏岩收回手，抬起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秦军屯长正大步走来，皮甲上的铜片哐当作响。

“此处壁面为何停挖？”屯长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神不善。始皇陵工期迫在眉睫，任何延误都可能掉脑袋。

苏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他穿着粗麻深衣，肘部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正凝视着那片青黑“石层”。

“王屯长，”苏岩开口，声音平稳，“此物非石非玉，质地不明。若贸然以铜钎铁凿击之，恐损及墓道整体。需先辨识。”

“辨识？”王屯长嗤笑，“陛下有令：骊山工程，遇石开石，遇水断流！管它是什么东西，给我砸开！”

“不妥。”苏岩摇头，手指虚点那片区域，“你看纹理走向，与岩层全然不同。其下可能中空，或蕴异常。墨者之道，遇未知当先察，而非蛮力。”

“墨者？”王屯长眼神更冷，“此地只有大秦刑徒与役夫，还有陛下亲点的工师！没有六国遗学的墨者！苏岩，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戴罪绘图，不是来传你那套‘兼爱非攻’的！”

苏岩沉默。他的确是被“征召”来的。墨家机关城三年前被秦军攻破，师父为护典籍而死。他因善制器、通工程，名字上了少府匠籍，免于一死，却被发配到这骊山工地，监督墓道开凿。所谓“工师”，不过是高级囚徒。

“半日。”苏岩最终说，目光与屯长对峙，“给我半日，细察此物。若确为顽石，我亲自领人凿穿。若有不妥……延误之罪，我一人承担。”

王屯长盯着他，又瞥了眼那青黑色的“石层”。不知为何，那光滑的表面在火把光影下，竟似有幽光流转。他想起前几日有役夫私下传言，说骊山深处挖出了“不祥之物”，触者手烂。虽被军法官当场斩了两人以儆效尤，但流言未止。

“……两个时辰。”屯长终于松口，但手指几乎戳到苏岩鼻尖，“两个时辰后，我要这面墙通开！否则，你就去第五层‘水银池’那边绘图——戴着镣铐去！”

屯长转身吆喝着驱赶其他役夫去相邻区域作业。夯土声再次响起，但似乎远离了这片区域。

苏岩吐出一口浊气。他从随身的粗布褡裢里取出几样工具：一副自制的青铜矩尺（师父临终所赠）、一截磨尖的铜探针、一小块吸铁石，还有一卷已磨损严重的羊皮——上面是他这两年来偷偷绘制的骊山墓道结构与地质草图。

他先以矩尺测量“石层”范围。长约八尺，宽约三尺，边缘逐渐融入周围的夯土与原生岩，过渡自然得诡异，仿佛它不是被埋进去的，而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接着，他用铜针轻轻刮擦表面——不留痕。吸铁石靠近，毫无反应。

最后，他做了一件看似多余的事：从怀里掏出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青铜矩尺，尺身刻着墨家传承的度量衡与几何图样。师父说过，这矩尺传自祖师墨子，非寻常量器。

他将矩尺轻轻贴在青黑“石层”上。

嗡——

极其轻微的震颤，从指尖传来。不是声音，是某种直达骨髓的共鸣。矩尺上那些古老的刻痕，竟在同一瞬间泛起一层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微光！而那青黑“石层”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纹理流转的速度加快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苏岩猛地抽回矩尺，心脏狂跳。

不是错觉。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墨家典籍中记载过上古异铁，也提过“天降玄物”，但那些多是传说。眼前这东西，却真实地回应了矩尺——这枚据说融有“天志”印记的矩尺。

他犹豫片刻，再次将矩尺贴上，这次更慢，更稳。

震颤再次传来。但这一次，伴随震颤的，还有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意念”？不，不是意念，更像是一段被封装好的、绝对理性的信息流，透过矩尺与手掌接触的皮肤，直接渗入他的感知。

那信息流里没有语言，只有几个清晰的概念：

“观测协议激活。”

“接触者身份：碳基智慧生命，符合初级互动条件。”

“数据库损坏……损坏率：94.7%。核心指令残留：‘记录’、‘评估’、‘等待’。”

“本地时间轴锚定：公元前221年……误差修正中……”

苏岩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与明悟的激荡。公元前221年——今年，正是秦王政扫灭六国，自称“始皇帝”的元年！这“石层”知道时间！它是什么？从天而降？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又要“记录”什么，“等待”什么？

“苏工师！时辰要到了！”

远处传来役夫的提醒。苏岩惊醒，迅速收起矩尺和工具。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青黑色的“石层”，手指在袖中掐算——刚才那短暂的信息流里，似乎还夹杂着一幅极其模糊的“结构图”：这东西内部，有一个大致呈卵形的核心，核心周围环绕着复杂到无法理解的脉络，而核心下方……延伸向地底更深处的脉络，似乎与骊山整个地脉隐隐相连。

不能硬凿。绝对不能。

他站起身，拍去衣上尘土，朝不远处的王屯长走去。

“如何？”屯长不耐烦地问。

“此物确系异常，”苏岩平静地说，“非石非矿，质地极坚。强行开凿，恐引起上方夯土松动塌方，延误更久。我有一法：可绕行。”

“绕行？”屯长瞪眼，“墓道走向乃少府与方士共定，关乎帝陵风水大阵！你说改就改？”

“非改走向，而是从此处侧向掏挖，绕过此物，再行汇合。多费三日工，但稳妥。”苏岩指向自己绘制的草图，“我看过整体岩层，此处侧移两丈，仍在稳定岩带内。”

屯长盯着草图，又看看那泛着幽光的“石层”，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对未知的忌讳压过了蛮横：“……需禀报监御史。”

“我同去。”苏岩卷起草图，“需以图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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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工地中军大帐。

监御史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穿着黑色官袍，听罢禀报，细长的眼睛在苏岩脸上停留许久。

“绕行？多三日？”他的声音尖细，“苏岩，你可知陛下对陵寝工期，每日皆有过问？多一日，便是千万钱粟，便是数千役夫多熬一日！”

“御史明鉴。”苏岩躬身，将草图呈上，“然此异物，触之有感，纹理非凡。墨家《天志》篇有云：‘天降异象，必有所兆。’强行破之，恐惊地脉，伤及陵寝根本。且役夫间已有流言，若再强令，恐生变故。”

他提到“流言”，监御史的眼神动了动。骊山聚集刑徒役夫数十万，最怕的就是聚众生乱。

“你可确定侧挖无虞？”

“岩层走向在此，”苏岩手指草图某处，“我已验看，两丈外即为坚固青岩。绕行虽费时，但可保此段墓道百年稳固。”

监御史沉吟片刻，终于提笔在一块木牍上批了几个字：“准其所请。限四日内绕行贯通，不得再延。苏岩监工，若有差池，连坐。”

“谢御史。”

苏岩接过批文，退出大帐。天色已近黄昏，骊山笼罩在昏黄的光里，夯土声依旧，但远处山峦轮廓已在暮色中模糊。他握紧手中的批文，掌心却还残留着那青黑“石层”传来的、冰冷的触感，以及矩尺共鸣时细微的震颤。

那不是石头。

那是别的什么东西。来自星空？来自不可知的深处？它为何在此？它要“记录”什么？“等待”的又是什么？

师父临终前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阿岩，墨者非只知守城制器。墨之道，在‘察天志，明鬼力，兴天下之利’。这天下很大，大到不止七国，不止中原，不止我们头顶这片天。若有朝一日，你见到无法用矩尺规、无法用常理解释之物……不要怕，去弄明白。因为那可能，就是‘天志’想要告诉我们的话。”

苏岩抬头，望向开始闪现星光的夜空。

他原本以为，墨家的路，在机关城破的那天就断了。他活着，只是为了完成师父遗命，尽可能多地保存典籍知识，在秦法严苛的缝隙里，留下一点“兴利除害”的可能。

但现在，这地底深处的“异物”，这回应了墨家矩尺的“玄铁”，却像一道悄无声息的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后面，是他从未想象过的、浩瀚无边的黑暗与未知。

而他的手里，握着钥匙——那枚正在怀中微微发热的青铜矩尺。

“记录……评估……等待……”他低声重复着那冰冷信息流里的词汇。

“你要记录这个时代吗？记录这个刚刚统一，却用严刑峻法、用数十万人血肉筑陵的帝国？”他对着暮色低语，又像在问那地底之物，“那么，我也会记录。用我的眼睛，用我的矩尺，用我所能理解的一切。”

“然后，看我们谁能等到……那个‘等待’的尽头。”

他转身，走向墓道方向。那里，火把已经点燃，犹如地底睁开的眼睛。

两个世界的接触，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黄昏，于骊山地底，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共振。

而历史的车轮，与星海的脉动，就在这一刻，悄然咬合。

（首篇完）

下篇预告： 夜探玄铁。苏岩将趁监工不备，独自深入墓道，试图与“玄铁”进行更深入的接触。他将第一次听到“玄女”的声音，得知“太初文明”与“大寂灭”的只言片语。与此同时，方士徐福的耳目已察觉异常，正向始皇进言“骊山现宝，关乎长生”。命运的网，开始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