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毁灭的闪光,是在七十二小时前熄灭的。
那不是日落,而是人类文明自戕的余烬。从太空中看,曾经蔚蓝的星球,如今像一颗长满恶疮的灰黑球体,巨大的、翻涌着放射性尘埃的云团覆盖了大部分大陆和海洋。信号,所有的电子信号,早已消失在狂暴的电磁脉冲和后续的辐射干扰中。世界,重归一种死寂的“寂静”——除了永不止息的风,卷着灰烬和死亡的低语。
龙国、丑国、倭国……昔日地图上鲜艳的色块与骄傲的国名,在交换了所能发射的绝大部分核弹头后,一同坠入了辐射的地狱。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如果那些在深深的地下掩体、侥幸未被直接气化的城市边缘、或是远离爆心的荒野中挣扎求生的人们,还能被称为“幸存者”的话。
辐射尘如同死亡的雪花,悄然降落,渗入土壤,污染水源,进入生物的每一次呼吸。皮肤溃烂、内脏衰竭、诡异的癌症在数日甚至数小时内夺走生命。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是钢筋混凝土的坟墓,高耸的建筑骨架在持续的余火和放射性微光中显得狰狞。变异的老鼠和昆虫在废墟间穿行,它们是新时代最先的“居民”。
但并非所有地方都笼罩在致命的辐射下。
卫星残存的最后断续图像,以及极少数还能工作的、带有盖革计数器的逃亡者的发现,拼凑出了一个令人疯狂的信息:在广袤的、被染成深红和高黄(代表超高辐射)的死亡区域中,零星散布着一些微小的、呈现绿色的斑点。这些区域,大多是偏远、人迹罕至的山林、深谷,或是因特殊地质和气象条件偶然形成的“洁净孤岛”。那里的辐射水平,奇迹般地接近战前背景值。干净的水,可能尚未变异的动植物,可以呼吸的空气——这些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成了比任何宝藏都珍贵的、维系生命的最后希望。
消息以最原始的方式——口耳相传、匆忙的涂鸦、逃亡者绝望的呼喊——在幸存者间扩散。希望,如同磷火,在绝望的深渊中点燃,随即燎原成疯狂的争夺之火。
秩序?法律?国家?这些概念早已随着蘑菇云的升起而蒸发。世界陷入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无政府状态。幸存者们依据最本能的驱动集结:血缘、旧日隶属、共同的逃亡路线,或者,仅仅是暴力和武器的威慑。大大小小的团体,如同漂泊在辐射海洋上的孤舟,不顾一切地驶向那些已知或传闻中的“绿色斑点”。
争夺,从发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段成趴在覆满灰烬的碎石坡后,身上破旧的防辐射服(来自某个废弃的防空洞,效果存疑)让他动作迟缓。他手里紧握着一把保养状况堪忧的制式步枪,枪口指向下方蜿蜒的、被坍塌车辆半堵住的山路。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盯着道路尽头扬起的、不自然的尘埃。
他不是军人,只是一个核爆前恰好在这片山区进行野外作业的地质调查员助手。灾难发生时,他所在的临时营地部分避免了直接冲击和最初的致命辐射。靠着营地里有限的存粮、净水设备,以及他对这片山林地形的熟悉,他和另外2个侥幸活下来的同事(现在是同伴)撑过了最初最混乱的几天。他们检测到这片山林的辐射异常低,成了他们唯一的庇护所。
但秘密没能守住。一天前,一伙从东边溃散而来的、带有明显暴力特征的逃亡者发现了这里。短暂的交火后,对方退却了,但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放弃。这片山林,是活下去的许可证。
“来了……”趴在段成旁边的老陈低声道,声音沙哑。老陈是前护林员,年纪最大,眼神也最锐利。他手里是一把猎枪,子弹所剩无几。
尘埃中,出现了人影。不止一伙。大约十几个人,衣衫褴褛,但手里都有武器:砍刀、铁管、还有两三把枪。他们彼此之间也保持着警惕的距离,显然并非铁板一块,但目标一致——进入前方那片郁郁葱葱、在灰败世界中显得异常刺眼的山林。

“打不打?”身后的年轻技术员小吴声音发抖,握着一把消防斧。
“等他们再近点……进入雷区。”段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所谓的“雷区”,不过是他们用最后一点炸药和废旧金属罐设下的简陋诡雷和绊索,希望能起到威慑和拖延作用。
就在第一伙人小心翼翼接近检查站残骸时,异变突生。
“咻——!”
尖锐的破空声从另一个方向的山脊传来!不是枪声,更像是……某种弓箭或者弩箭?
“噗嗤!”一名走在最前面的逃亡者惨叫一声,大腿被一支粗制的箭矢穿透,倒地哀嚎。
“有埋伏!”“不是他们!是另一伙人!”
山下顿时大乱。逃亡者们惊慌地寻找掩体,并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盲目开火。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林中最后一批未变异的飞鸟。
段成的心沉了下去。不止一方盯上了这里。
山脊上,影影绰绰出现了更多身影。他们穿着用迷彩和树枝伪装的衣物,动作更加协调,显然更有组织。他们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但似乎远程攻击更多。
“是‘林枭’的人……”老陈咬牙道,他听说过附近区域有这么一伙人,战前似乎是某个野外生存俱乐部或预备役团体,灾难后迅速集结,以手段狠辣、争夺资源著称。
三方,甚至可能更多方,在这片即将决定生死的山林边缘,形成了脆弱的、充满杀机的对峙。枪口互相指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恐惧和杀意。脆弱的平衡仿佛一根绷紧的弦,而山下伤者的哀嚎,正不断锯磨着这根弦。
山林沉默着,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却如同一个冰冷的诱饵,悬挂在所有人面前。
段成知道,最初的威慑和侥幸已经过去。从这一刻起,争夺不再只是驱赶,而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这片最后的净土,尚未踏入,已将被鲜血浸染。
他缓缓将步枪的保险打开,手指扣上扳机。目光扫过同伴紧张的脸,扫过下方混乱的敌人,扫过远处那些危险的“林枭”。
世界死了。而活着,正在变成最残酷的战争。
弦,即将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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