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最后消失的感觉。
林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脊椎撞在天台边缘那截生锈的钢管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然后是坠落——短暂而漫长的三秒,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苏晴那张越来越远、面无表情的脸。
接着是撞击。
不是地面。是无数双向上伸展的、腐烂的手臂。
丧尸的嘶吼瞬间吞没了他,像掉进了一个由骨骼、腐肉和饥饿组成的漩涡。牙齿撕开皮肉的声音,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成调的惨叫,还有温热的血液从颈动脉喷涌而出的触感……
然后才是黑暗。
彻底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所以当林默再次感觉到“存在”时,第一个念头是荒谬的:地狱原来有床单?
粗糙但干净的棉质触感贴着他的脸颊。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丝他熟悉的、出租屋特有的潮湿霉味。耳边是老旧风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声,规律得令人昏昏欲睡。
他猛地睁开眼。
日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空气中投下一道浮尘飞舞的光柱。天花板上,那个他看了三年、形似人脸的潮湿水渍还在那里。枕头边,他那部屏幕裂了条缝的国产手机正在震动,嗡嗡作响。
林默僵住了。
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完好无损,皮肤虽然粗糙但完整,没有那些在末世第二年为了抢夺半瓶水而留下的狰狞伤疤。指甲缝里也没有干涸的黑血和泥土。
他转动脖子,看向窗户。外面是七月的下午,阳光正好。远处隐约传来楼下小卖部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邻居大妈训斥孩子的大嗓门。
和平。
这个早已在他记忆里褪色、甚至变得虚幻的词,此刻像一记重锤砸在胸口。
他……回来了?
手机还在震。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点一点地挪动胳膊,抓起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时间和日期:
2025年7月11日,下午3点17分。
三天前。
末世降临的三天前。
“嗬……”一声压抑的、仿佛从肺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溢出。那不是笑,也不是哭,是一种十年积压的绝望、怨恨、狂喜和茫然混合成的怪响。
他死死盯着那个日期,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用视线把屏幕烧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激烈对冲,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的轰鸣。
苏晴最后冰冷的脸。
张扬避开他视线的侧脸。
丧尸腐烂的手指抠进他眼眶的剧痛。
还有……林瑶。被拖进黑暗前,妹妹回头看他时,那双盛满惊恐和不解的眼睛。
“瑶瑶……”他嘶哑地念出这个名字,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一条新的推送新闻滑了进来:
《天文奇观!三颗“猩红陨石”将于7月14日近距离掠过地球!专家称无需担忧。》
猩红陨石。
掠过地球。
不是坠落。至少在现在,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它们只是“掠过”,一场可以搬着小板凳观赏的宇宙烟花。
林默盯着那行字,所有的混乱情绪像退潮般骤然平息,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沉淀下来,压在他的心脏上,压在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上。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地狱开始之前。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触感真实。他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但他固执地看着楼下:骑电动车的外卖员、牵着狗散步的老人、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
鲜活,生动,愚蠢地享受着末日钟声敲响前最后的宁静。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林默扶住窗框,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那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灵魂层面上的颤栗——他知道七十二小时后,眼前这幅景象会变成什么样子。街道将铺满残肢和内脏,鲜血会浸透每一寸沥青,那些鲜活的脸孔要么变成腐烂的行尸走肉,要么成为它们口中的食物。
而他,一个从十年尸山血海里爬回来、背负着血债和悔恨的幽灵,将再一次踏入那个炼狱。
但这一次,不一样。
冰冷的恨意开始从心脏深处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每一寸思维。苏晴,张扬……这两个名字在他齿间咀嚼,渗出毒汁。
还有……要守护的人。
林瑶。老王。
以及……活下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要站在这个崩坏世界的顶端,把那些背叛者和掠夺者,一个个碾进尘土里。
一个清晰到冷酷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三天,七十二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需要物资,海量的物资。需要武器,需要药品,需要一个安全的据点,需要……
就在他思维疾速运转,几乎要冒出火星的时候,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直接“响起”:
【检测到超高强度生存执念……时空坐标异常波动确认……符合绑定条件……】
【正在激活……】
【绑定成功。】
【欢迎使用,宿主:林默。】
林默瞳孔骤缩。他猛地环顾四周,出租屋里空无一人。但那声音无比清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
紧接着,他的视野正前方,一片半透明的淡蓝色光屏悄然展开,边缘泛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猩红色光晕。
光屏上简洁地显示着几行信息:
【末世生存系统】
【宿主:林默】
【状态:重生者(72小时缓冲期)】
【当前任务:无】
【新手引导激活中……】
系统?
林默在末世十年里,听过太多关于“系统”、“金手指”、“异能面板”的传说。那些通常都是幸存者们绝望中的臆想,或是某些精神崩溃者的呓语。他自己也曾幻想过,如果老天爷真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外挂……
而现在,它来了。伴随着他的重生,一同到来。
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确认。如果连重生这种事都能发生,那么多个系统,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重要的是,它能带来什么?
光屏上的文字变化了: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72小时生存筹备】
【任务要求:在缓冲期内,储备足以支持三名成年人生存至少30天的基本物资(包括但不限于食物、饮用水、药品、基础防具)。】
【任务奖励:储物空间(初始10立方米)、基础身体强化药剂×1、异能点×100。】
【失败惩罚:缓冲期结束后,宿主将失去所有异能觉醒可能。】
【任务倒计时:71:58:23】
林默的目光扫过每一条信息,眼神锐利如刀。
三名成年人。正好对应他、林瑶,以及他计划中要救下的老王。
储物空间。这解决了初期物资携带和隐藏的最大难题。
基础身体强化药剂。在病毒爆发初期,身体强度往往比异能更重要。
异能点……应该和觉醒或强化异能有关。
失败惩罚……失去觉醒可能。在末世,没有异能意味着生存概率直线下降,尤其是在后期。
很公平。系统给出了明确的路线和代价。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询问系统更多细节的打算。十年末世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机会出现时,抓住它,用尽一切手段去完成,而不是站在原地问为什么。
倒计时已经开始跳动,71小时58分22秒。
时间,就是命。
林默关掉系统界面(一个意念即可),光屏无声隐去。他走到那个破旧的衣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挂着的几件衣服廉价而单薄。他扯下衣架,从柜子最底层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
打开,里面是一些零碎的证件,几张泛黄的父母照片,还有一张银行卡。这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拿起手机,先看了一眼那条关于猩红陨石的新闻。评论区里很热闹,有人在讨论用什么样的望远镜观测,有人在玩外星人入侵的梗,也有人煞有介事地科普近地天体对地球的潜在威胁,但很快被更多调侃淹没。
无人知晓,这玩笑般的新闻,是丧钟的序曲。
林默关掉新闻APP,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他先登录了自己的网上银行。
余额:12,347.86元。
太少了。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他是重生者。他记得一些“即将发生”的事。
他打开股票交易软件,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账户。前世,直到末世第三年,他才在某个废墟里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账户,里面大概还有几千块,但在那时已经毫无意义。
现在,不同了。
他的手指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股票代码。这几家公司,在三天后,会因为“全球突发公共卫生危机”的传言(后来被证实就是猩红病毒扩散的早期迹象)而股价疯涨,尤其是医药和食品板块。但现在,它们还波澜不惊,甚至因为大盘疲软而微跌。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将银行卡里所有的钱,加上几个小额借贷APP能快速到账的极限额度(他知道末世后这些债务将毫无意义),凑出了五万本金,全部投入,杠杆直接拉到他能操作的极限。
这是一场豪赌,用他仅有的信用和未来的情报。但他赌得起,也必须赌。
接着,他点开了游戏交易平台。登录了自己那个玩了七年、曾投入无数夜晚和心血的《剑域》账号。角色“墨影”一身绝版时装,背着全服唯一一把橙色品质的匕首,静静地站在登录界面。
前世的今天,他还在为一个买家出价八千块而讨价还价,最终以七千五成交,还沾沾自喜。
现在……
林默截了几张装备和成就图,直接挂上平台,标题简单粗暴:“《剑域》全服第一刺客‘墨影’账号,装备外观成就全满,带三次改名卡,一口价五万,只卖今天,过时不候。”
一个平时看来荒谬的价格。
但不到十分钟,一个ID叫“黄金右手”的玩家发来私信:“哥们,号诚心要,四万八,现在就能交易。”

林默记得这个人。前世,这个土豪在末世第二天还在世界频道高价收游戏币,据说他所在的豪华小区在第一波尸潮中就变成了鬼域。
“五万,不还价。支付宝秒到账,收到钱我立刻配合你改绑所有资料,全程录屏。”林默回复得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也许是他的果断,也许是账号本身的价值,五分钟后,支付宝到账五万元。
林默面无表情地配合对方完成了账号转移。那个曾承载了他许多虚拟荣誉和情感的世界,此刻在他眼里,不如一块能填饱肚子的压缩饼干。
他继续操作手机,在几个二手平台快速发布信息:游戏主机、显示器、收藏的手办模型、甚至那套他舍不得用的机械键盘……所有能卖钱的东西,全部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挂出,只求速出。到下午四点时,他又回笼了两万多现金。
加上股票账户里的五万(正在随着他买入的股票微微上涨),他手头可动用的资金达到了十二万左右。
这还远远不够。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林默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苏晴。
前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清纯可人、最后时刻却无比狰狞的脸,与这个名字重叠在一起。胃部一阵生理性的翻搅。他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说话。
“默默~”甜得发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你睡醒啦?今天周六,我们不是说好去打卡那家新开的网红餐厅嘛?我都化好妆了哦,你快点来接我。”
林默记得这一天。前世,苏晴用同样的语气约他出去,在那家人均消费三百的餐厅,他掏空了当月生活费付了账。饭后逛街时,苏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陈列柜上的翡翠镯子,店家索赔八千。他咬牙借钱赔了。那天晚上,苏晴“感动”地答应做他女朋友,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现在听来,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算计和令人作呕的虚伪。
“苏晴,”林默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明显静了两秒,然后是带着嗔怪的笑声:“哎呀默默,你开什么玩笑呀!是不是昨晚又通宵打游戏睡迷糊了?快起来洗个脸清醒一下,我马上到你家楼下……”
“我是认真的。”林默打断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你放在我这里的那些东西,我会打包好,今天下午六点前放到小区门卫室。你自己来拿。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不等对方任何反应,他直接挂断,拉黑号码,删除所有联系方式。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十年的恨意早已将曾经那点可笑的迷恋烧得一干二净。
刚放下手机,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张扬。
“嘿!兄弟!在哪呢?出来打球啊!老地方,三缺一,就等你了!”张扬大大咧咧的嗓门传来,背景音里还有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
前世,张扬是在末世降临半个月后,“偶然”遇到被几只丧尸追得狼狈逃窜的林默,上演了一出“兄弟齐心”的戏码,赢得了林默彻底的信任。后来他们说,那是过命的交情。
而现在,林默只想把手中的消防斧(他很快就会去买)劈进那张虚伪的脸。
“没空。”林默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另外,张扬,你上个月借我的三千块钱,今天下午六点前,打回我支付宝。逾期一天,我就去你家找你父母要。”
“我靠!林默你吃错药了吧?咱俩这关系你跟我算这个?不就三千块钱吗,下个月……”
“下午六点。三千块。一分不能少。”林默再次打断,挂断,拉黑。
做完这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将胸腔里积压了十年的污浊气息一并排空。
他走到窗边,再次看向楼下。
夕阳开始西斜,给这片老旧的居民区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下班的人潮渐渐多了起来,自行车铃铛声、电动车的喇叭声、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交织成一片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音。
这幅安宁的景象,七十二小时后将不复存在。
但这一次,他站在这里,不再是懵懂待宰的羔羊。
他是归来的复仇者,是末世的先知,是一个拥有系统和十年生存经验的……怪物。
林默转身,从衣柜里扯出一件还算结实的旧外套穿上。将手机、钥匙、所有的银行卡和现金塞进兜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年、充斥着贫穷、孤独和可笑幻想的出租屋。
没有留恋。
推开门,走入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走出单元门,夏末傍晚的热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息。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开始泛起暗蓝色的天空。几颗早早出现的星星微弱地闪烁着。
倒计时在他视野角落无声跳动:【71:42:11】
时间,开始了。
他迈开步子,走向最近的电瓶车行。第一步,交通工具。第二步,开始扫货。第三步,接妹妹林瑶。第四步……在末日降临前,铸好自己的剑与盾。
系统的淡蓝色光屏在他意识边缘微微闪烁,那边缘的猩红色,仿佛与三天后将划过天际的陨石,遥相呼应。
末世,就要来了。
而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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