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傍晚时分开始下的。
铅灰色的云层压着城市边缘第七病院的红砖尖顶,雨滴敲打着救护车污迹斑斑的后窗。赵伶坐在车内,手腕上束着柔软的约束带,白底蓝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默念什么唱词。
护送他的护工是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快到了。”护工说,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到了那里好好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赵伶突然转过头,眼睛在昏暗车厢里亮得异常:“好起来?什么才叫好起来?”他的声音清亮,带着戏台上特有的穿透力,“是像你们一样,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戏里,就叫好起来么?”
护工噎住了,摇摇头不再说话。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第七病院的铁门缓缓打开,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这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老建筑,红砖墙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尖顶在雨幕中像一根指向天空的手指。救护车停在主楼门前,雨篷下已经等着两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
赵伶被带下车,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湿润,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消毒水、陈旧木材,以及某种更深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像是从砖缝深处渗出的叹息。
“姓名?”接待台后的护士头也不抬。
“赵伶。”他答道,声音平静得出奇,“赵钱孙李的赵,伶人戏子的伶。”
护士抬眼看了看他,在表格上记录:“年龄?”
“二十五。”
“送诊原因?”
这次赵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穿过接待大厅,落在走廊深处。那里光线昏暗,墙壁下半截刷着老旧的淡绿色油漆,上半截是剥落的米黄色。一扇扇紧闭的门排列两侧,像一排沉默的牙齿。
“他家人说他突发性精神异常,”护工代为回答,“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在自家客厅搭台唱戏,唱到邻居报警。警察到场时,他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鞠躬谢幕,说‘今日《贵妃醉酒》已毕,明日请早’。”
护士笔下顿了顿,抬头仔细打量赵伶。他站得很直,肩膀舒展,即使穿着病号服也掩不住多年练功养成的身架。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有一种过于清醒的光芒,与“疯癫”的标签格格不入。
“带到三区观察室。”护士说,“先做基础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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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室在二楼尽头。房间不大,一面墙是整块的单向玻璃,外面应该是医生的观察位置。室内只有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铁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窗户焊着铁栅,雨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
赵伶被解开约束带,护工离开时锁上了门。金属锁舌咬合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他走到窗边,手掌贴上冰冷的玻璃。雨水在窗外织成帘幕,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枝桠。他的目光扫过院落围墙、远处的辅助楼、屋顶的积水槽——每一个细节都印入脑海。
这是他的新戏台。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由远及近。赵伶转身,脸上的茫然和空洞瞬间浮现,像戴上了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老式圆框眼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乌木算盘,珠子油亮,显然常年使用。
“赵伶?”男人的声音平稳,算盘珠子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姓周,病院的会计。负责记录新入院病人的基本情况。”
赵伶歪着头看他,忽然笑了:“会计?这年头,连疯人院都要精打细算么?”
周会计没有笑。他在桌边坐下,算盘放在桌上,从中山装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姓名、年龄这些基本信息已经有了。”他说话时并不怎么看赵伶,而是专注于在本子上记录什么,“说说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来唱戏。”赵伶说,声音忽然拔高,带着舞台腔,“陛下——妾身今日酒醉,失礼了——”他做了个甩袖的动作,病号服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划过软绵绵的弧线。
周会计的铅笔在本子上快速移动。赵伶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某种图形。简练的线条,像是符号,又像是抽象的人形。
“唱戏。”周会计重复,“唱什么戏?”
“什么都唱!”赵伶在房间里踱步,手舞足蹈,“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我唱《霸王别姬》,我就是那不肯过江东的楚霸王;我唱《白蛇传》,我就是那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素贞——”他猛地转身,直视周会计,“我若唱《钟馗嫁妹》,你说,我该是谁?”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赵伶觉得周会计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但很快,那光就隐去了,重新变回古井无波的平静。
“在这里,你只需要是你自己。”周会计说,合上本子,“观察期三天。三餐会有人送来,每天有一次放风时间。有任何不适,按床头的呼叫铃。”
他起身,拿起算盘。算盘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规律的轻响,那节奏很奇怪——不是随意的晃动,而像是某种有意识的、近乎旋律的拨动。
走到门口时,周会计停了一下,没有回头:“晚上如果听到什么声音,不要理会。这栋楼老了,总有些……奇怪的响动。”
门再次关上。
赵伶脸上夸张的疯癫表情瞬间褪去。他走到桌边,看向周会计刚才坐的位置。桌面上什么也没有,但他俯身仔细看时,发现木纹缝隙里嵌着一点极细微的粉末——像是铅笔芯的碎屑,又不太一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若有若无的暗红色。
他用指甲小心地刮下一点,捻在指尖。粉末有种奇怪的质感,不完全是石墨,更像是某种矿物研磨后的产物。
窗外天色渐暗,雨势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走廊里传来开饭的铃声,接着是各房间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推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第七病院的夜晚开始了。
赵伶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片水渍。水渍边缘泛黄,形状不规则,像一张扭曲的人脸,又像某个他不认识的地图形状。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默念一段唱词——不是《贵妃醉酒》,也不是他今天表演过的任何一出。那是一段更古老、更冷僻的戏文,来自家中那卷从不示人的《戏神卷宗》残本:
“天地为台兮众生伶,
真假虚实兮戏中情。
若见妖魔兮舞帷幕,
一声神唱兮破幽冥……”
念到“破幽冥”三字时,天花板上那片水渍,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赵伶屏住呼吸。
水渍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只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但赵伶知道不是。他的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确认。
第七病院有问题。周会计有问题。他来到这里,不是偶然。
走廊尽头隐约传来孩童的哼唱声,调子古怪,词句模糊不清。赵伶侧耳倾听,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月儿弯……门儿开……影子爬上来……”
那声音稚嫩,却让赵伶浑身的寒毛竖了起来。
他翻身坐起,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外望。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孩童的哼唱声还在继续,像是从墙壁内部传来,又像是从很远、又很近的另一个维度渗透过来。
赵伶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在那里,病号服之下,皮肤表面浮现出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纹路——那是《戏神卷宗》在他灵魂深处烙下的印记,是赵家世代守护、也世代背负的诅咒与力量。
“爸,妈,”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你们让我装疯卖傻躲到这里,说这里有‘屏障’。可这屏障里面,关着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只有孩童的哼唱声在走廊里飘荡,像一缕抓不住的烟。
赵伶回到床边坐下,开始有计划地调整呼吸——这是戏班子练功时用的吐纳法,能平复心境,也能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需要冷静,需要观察,需要弄清楚这座病院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以及这秘密与他家族守护的《戏神卷宗》有何关联。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苍白的新月,挂在病院尖顶的上方。
赵伶看着那弯月亮,忽然想起刚才孩童哼唱里的那句“月儿弯”。是巧合么?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但所有的感官都醒着。耳朵捕捉着走廊里每一个脚步声、每一次开门关门声、每一串钥匙碰撞声。鼻子分辨着空气中飘浮的气味:消毒水、旧木头、霉斑,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又更加阴郁的气息,从房间某个角落隐隐渗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第七病院沉入更深的夜晚。
就在赵伶以为第一夜会这样平静过去时——如果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可以称为“平静”——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不是孩童哼唱,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任何人类或寻常物体可能发出的声响。
那是从墙壁内部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窸窸窣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砖石和水泥的缝隙间蠕动,用某种柔软的、多节的身体摩擦着内部结构。声音时断时续,时近时远,但始终存在,像背景噪音一样渗透进夜晚的每一个瞬间。
赵伶睁开眼,在黑暗中盯着传出声音的那面墙。他的右手缓缓握紧,指尖抵住掌心——这是他在舞台上即将开唱前的习惯动作,能帮助他集中精神,进入角色。
“何方妖孽,”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戏台上正生的威严,“扰我清梦?”
刮擦声停了一瞬。
紧接着,更响了。
仿佛墙壁里的东西听到了他的话,并且作出了回应。
赵伶坐起身,月光透过铁栅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条纹。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能看清房间的轮廓,看清桌上水杯的影子,看清门下方缝隙里透进的走廊灯光。
也看清了那面墙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水渍——天花板上那片像扭曲人脸的水渍——正在扩大。不是向下流淌,而是像有生命般沿着墙面蔓延,边缘伸出细小的分支,像毛细血管,又像树根的须络。在蔓延过程中,水渍的颜色也在变化,从普通的暗黄色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泛着微光的深褐。
而在那片不断扩散的深褐色中央,一些更深的阴影正在凝聚。
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一张真正的人脸轮廓,正在潮湿的墙面上缓缓浮现。
赵伶的呼吸停住了。他感到胸口那处金色纹路开始发热,温度透过病号服传到皮肤表面。《戏神卷宗》在他的意识深处颤动,书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上那些古老的戏文唱词一个接一个亮起微光。
墙上的脸完全成形了。它睁开了眼睛——或者说,睁开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吸光的黑暗。
那张嘴咧开了。
没有声音,但赵伶清晰地“听”到了它的低语,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深处:
“戏……子……”
“新鲜……的……戏子……”
“唱……给……我们……听……”
赵伶的手心全是汗。他本能地想唱,想唤出《戏神卷宗》里的力量,想用一声神唱震碎这诡异的妖物——但他不能。一旦在这里暴露,所有的伪装都会前功尽弃,父母用生命换来的隐蔽计划将彻底失败。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重新躺下,甚至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装睡。继续装疯。
墙上的脸歪了歪头,黑色窟窿般的眼睛“注视”着他。有那么几秒钟,赵伶觉得那东西就要从墙里挣脱出来了,那些深褐色的水渍会化作实体,扑向他,将他拖进墙壁深处——
然后,毫无征兆地,脸开始消散。
像滴入水中的墨迹,边缘模糊、扩散、最终融入整片水渍。水渍本身也停止了蔓延,颜色变回普通的暗黄,恢复成一片普通的、老建筑常见的潮湿痕迹。
刮擦声也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赵伶自己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他慢慢吐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气,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盯着那片水渍,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确认它真的不再有任何异动。
孩童的哼唱声又响起了,这次更清晰了些:
“月儿弯弯挂高楼,
影子悄悄爬床头。
不要睁眼不要看,
看了它就跟你走……”
赵伶闭上眼睛。
他在心里继续默念那首《戏神卷宗》里的古老戏文,一遍又一遍,像念诵咒语。金色的纹路在胸口缓缓降温,恢复平静。
这一夜还很漫长。
而他的戏,才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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