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驶离了那条昏暗压抑的小巷。车厢内光线朦胧,随着街边灯笼的光影偶尔晃动,掠过相对而坐的两人。
燕临背脊挺直地坐着,手里还攥着那方素白丝帕。唇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只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和隐约的刺痛。他没有擦拭,仿佛那点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记住方才巷中的羞辱与无力。松墨被他打发去牵马跟在车后,此刻这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只有他和这位姜家二小姐。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除了道谢,他不知该说什么。感激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被目睹狼狈后的不自在,以及心底尚未平息的、灼烧着的怒火与憋闷。
姜雪宁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她侧身靠着车壁,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侧脸在昏暗中显得静谧。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刻意找话题,仿佛只是顺路载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仅此而已。

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让燕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翻腾。陈继那些污言秽语像毒虫一样在耳边回响,“杀良冒功”“泥腿子”“不知真假”……每一个字都淬着毒,试图钻入他心底,腐蚀他对父亲的信念,也腐蚀他身为定远侯世子的骄傲。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赤红未褪。
“姜二姑娘,”他开口,声音因压抑情绪而显得格外低沉,“今日……多谢。”顿了顿,他又生硬地补充,“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陈继其人,向来如此。”
他试图维持镇定,维持世家子弟的体面,不想在一个女子面前显露太多情绪。但那紧抿的唇线和攥得指节发白的手,出卖了他。
姜雪宁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伤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移向他紧握的拳头,最后,对上他强作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眼睛。
“世子,”她开口,声音依旧是清清泠泠的,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唇上的伤,不处理一下吗?”
燕临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她的帕子。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柔软的布料,那枝墨兰在昏暗中几乎看不真切。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丝质冰凉,带着极淡的、说不清是熏香还是她身上气息的幽微味道。
“些许小伤,无碍。”他道。
姜雪宁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流逝的街景。马车正经过一处还算繁华的街市,临街酒楼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推杯换盏的笑语。那热闹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一次,燕临觉得这沉默不再仅仅是尴尬,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姜雪宁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直抵他心底最纷乱的地方。
“世子可知,”她依旧望着窗外,侧颜沉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是什么?”
燕临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她。
她缓缓转回视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车窗透进来的零星光点,却深不见底,没有丝毫笑意。
“是世人总要求猛兽温顺如羊,”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都像带着某种特殊的重量,“给他们皮毛取暖,予他们血肉果腹,还要他们收起爪牙,学会咩咩叫。”
车厢内空气仿佛凝滞了。
燕临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缩。
姜雪宁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继续道:“可当猛兽真的被驯化成羊,失去利齿与尖爪,他们又会嫌弃这羊不够威猛,护不住他们。而若有一天,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忍无可忍,终于亮出它与生俱来的獠牙——”
她微微停顿,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世情的冰冷嘲弄。
“他们便会惊恐万状,指着它骂:看啊,这畜生果然野性难驯!失了本性!合该被锁入铁笼,或……乱棍打死。”
“轰”的一声。
燕临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些纷乱的、灼烧的、无法排解的愤怒与屈辱,仿佛瞬间被这句话劈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一道截然不同的、冰冷而锐利的光!
世人要求猛兽温顺如羊……却在它亮出獠牙时,骂它失了本性!
陈继之流,不就是如此吗?他们讥讽侯府“泥腿子出身”,暗指父亲军功有假,不就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文人雅士的姿态,要求他们这些在沙场拼杀的武人,既要保家卫国、流血牺牲,又要温顺听话、符合他们那套虚伪的“规矩”吗?一旦他们展现出武人的血性、侯府的威严,便被指摘为“耀武扬威”“粗坯莽夫”!
何止是陈继?朝中那些文官集团,那些清流御史,那些躲在繁华京城、享受着边疆将士用命换来的太平时光,却对浴血奋战的武将指手画脚、百般挑剔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他们既要猛兽守卫疆土,又要猛兽对他们摇尾乞怜。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清醒的认知。仿佛一直笼罩在眼前的某种温情脉脉的纱幕,被一只无情的手猛地撕开,露出了底下赤裸而残酷的规则。
他怔怔地看着姜雪宁,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震动、恍然,以及一种找到某种隐秘共鸣的悸动。这个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冷淡的少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能……看得如此透彻?
“姜二姑娘……”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感谢?不,不仅仅是感谢。是某种更深的、被理解和点破的震撼。
姜雪宁却已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闲聊。她语气恢复了平淡:“世子到了。”
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下。燕临撩开车帘一看,外面正是定远侯府的角门。松墨已牵着马候在一旁。
他该下车了。
手里还握着那方染了他一丝血迹的丝帕。他看向姜雪宁,她已不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安静侧影。
“今日之言,燕临……铭记。”他郑重说道,随后下了马车。
站在府门前,看着那辆青帷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长街尽头,燕临久久未动。晚风拂面,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炽热又冰冷交织的激荡。
他低头,展开手中丝帕。素白的底色上,墨兰幽幽。而帕子一角,似乎还残留着车厢内那清冷又独特的微香。
猛兽……吗?
他收紧手掌,将帕子牢牢攥在掌心,转身,挺直脊背,走进了侯府的大门。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马车内,姜雪宁缓缓靠回车壁,闭上了眼睛。
【系统提示:黑暗法则(1/5)——“质疑与对抗世界的虚伪规则”初步植入。目标接受度:高。关联情绪锚点建立。奖励:危机预感能力(初级)激活。请宿主再接再厉。】
脑海中机械音冰冷地响起。
姜雪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合适的时机,浇灌,让它生根发芽。
燕临,好好记住今晚的话吧。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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