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吹过京城纵横的街巷。
燕临今日心情本就不佳。午后在兵部衙门,无意间听到两位老将军低声议论北境军务,言语间提及他父亲定远侯早年某场战役的细节,隐隐有些疑点。他知道父亲为人刚直,战功皆是实打实用血换来的,但那些模糊的议论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里。
从衙门出来,他谢绝了友人吃酒的邀请,只带着贴身小厮松墨,牵了马,想随意走走,透透气。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这里多是些寻常商户的后院,青石板路有些坑洼,墙角生着暗绿的苔藓。天色将晚未晚,巷子里光线昏暗。
就在这时,前方巷口被几道身影堵住了。
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蓝绸袍的年轻公子,面皮白净,眼梢微挑,带着一股纨绔子弟特有的浮浪气。燕临认得他,兵部侍郎陈家的独子,陈继。两家在朝堂上素有龃龉,陈侍郎与燕临父亲更是政见不合已久。
陈继身后跟着四五个健壮家丁,抱着手臂,面露不善。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燕大世子。”陈继拖长了调子,往前踱了两步,目光在燕临身上扫了扫,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怎么,定远侯府已经落魄到要世子爷亲自走这种腌臜小巷了?”
松墨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燕临身前,怒目而视:“陈公子,请慎言!让开道路!”
“慎言?”陈继嗤笑一声,压根没把一个小厮放在眼里,只盯着燕临,“燕临,你说你爹,啊,定远侯他老人家,当年在北境打的那些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当年报上来的斩获数目,可比实际多出不少啊。该不会……是杀良冒功,糊弄朝廷吧?”
“你放肆!”燕临脸色骤然沉下,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陈继。说他可以,但辱及父亲战功,触及他的底线。他握着马缰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放肆?”陈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退后一步,对着左右家丁道,“听听,咱们的世子爷生气了。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你们燕家不就是仗着那点不知真假的军功,在朝中耀武扬威吗?说到底,泥腿子出身,侥幸爬了上来,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他身后的家丁配合地发出哄笑声。
巷子本就狭窄,这几人一字排开,彻底堵死了去路。两旁的院墙高耸,投下浓重的阴影。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燕临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自幼习武,身手不凡,眼前这几个家丁他未必放在眼里。但他知道,不能动手。陈继是文官之子,若他当街殴打,哪怕占理,也会被御史参一个“仗势欺人、殴辱朝臣之子”的罪名,正中对方下怀,更会牵连父亲。
可那股怒火,伴随着陈继越发不堪的污言秽语,几乎要将他理智的弦烧断。
“……说不定那军功章上,染的不是敌血,是自己人的血呢?”
“闭嘴!”燕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眸色暗沉,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松墨急得额头冒汗,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继被他的眼神慑得一滞,随即更觉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燕临鼻尖:“怎么?想动手?来啊!让京城的人都看看,定远侯府的世子是个什么货色!莽夫!粗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巷子另一端,传来不疾不徐的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还有马蹄嘚嘚的轻响。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入巷中。马车并不华丽,但规制端正,帘幕低垂。
陈继一行人被声音惊动,回头看去。马车在他们身后几步远处停下。
赶车的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他勒住马,看向堵在巷中的一群人,皱了皱眉,声音洪亮:“前方何人挡道?请速速让开。”
陈继正在兴头上被打断,很是不悦,斜睨着马车:“哪里来的?没看见爷在办事?绕道!”
车夫没理他,只是微微侧身,似乎向车内请示。
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从车厢侧面的小窗伸出,轻轻撩开了青色的窗帘一角。窗后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暮色昏沉,看不真切五官,只能瞧见一个模糊而安静的轮廓,以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亮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巷中情景,在剑拔弩张的燕临和被家丁围住的陈继身上略作停留,然后,看向了车夫,低声说了句什么。
车夫点头,随即转过身,面对陈继等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我家小姐说了,此乃通达之巷,非私斗之所。诸位若有恩怨,还请移至他处理论,莫要阻塞道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势,显然不是普通仆役。

陈继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弄得一愣,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虽然只见其仆),更觉被落了面子,恼道:“你家小姐又是哪家闺秀?好大的口气!知道爷是谁吗?”
车夫不卑不亢:“我家小姐是谁,与公子无关。公子是谁,也与通行无碍。还请让路。”
“我若不让呢?”陈继冷笑。
车夫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握住了放在身旁的一根寻常赶车用的短棍。动作随意,却让那几个家丁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就在这时,车厢里又传来那道清泠的女声,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驱散即可,莫要多生事端。”
“是。”车夫应了一声,上前两步。
陈继见他真要动手,再看那马车规制虽不显赫却透着讲究,车内女子气度不凡,心下有些打鼓。京城水深,谁知道这是哪家低调的贵人?为了羞辱燕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当。
他恨恨地瞪了燕临一眼,又剜了马车方向一下,色厉内荏地甩下一句:“燕临,今日算你走运!我们走!”说罢,带着家丁悻悻然从马车旁挤过,快步离开了巷子。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燕临站在原地,胸中翻腾的怒火尚未平息,又混杂了一丝难堪和茫然。他看向那辆马车。
车夫已经退回到车辕旁,垂手而立。
车窗的帘子被那只素白的手彻底掀开。少女的脸完全显露在渐浓的暮色中。依旧是藕荷色的衣衫,发髻简单,正是白日赏花宴上,有过惊鸿一瞥的那位姜家二小姐。
她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或安慰,只是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然后,她递出了一方素白的丝帕。帕子质地柔软,边角绣着一枝极淡的墨兰。
“世子,”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带着春夜微凉的质感,“擦擦吧。”
燕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因为极度愤怒和隐忍,下唇不知何时被自己咬破,渗出了一缕血丝。他有些狼狈地抬手抹了一下,指尖染上一点鲜红。
他看着她递过来的帕子,没有立刻去接。一种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被对手羞辱的愤怒,被路人(尤其是女子)目睹狼狈的难堪,以及对方出手解围(虽然方式含蓄)带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别扭的感激。
“不必。”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偏过头去。
姜雪宁的手并没有收回,依旧平稳地伸在那里。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纷乱的心湖:“猛兽不与犬吠论短长。”
燕临猛地转回头,看向她。
暮色中,她的眼神清透如寒潭,映着天际最后一抹微光,也映着他此刻略显狼藉的身影。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口。
猛兽……犬吠……
是说他是猛兽,而陈继之流,不过是狂吠的野狗?
不,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论短长”。她在告诉他,不必与那样的人争执,自降身份?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震动和某种豁然的感觉,冲散了些许屈辱和愤怒。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方还带着些许她指尖温度的丝帕。布料细腻,墨兰幽然。
他没有去擦血迹,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姜雪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帘子缓缓落下,遮住了她的容颜。
“走吧。”她对车夫道。
马车再次启动,不紧不慢地从燕临身边驶过,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暮色里。
巷中彻底安静下来。
燕临独自站在昏暗之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方素帕。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心底被陈继话语刺出的伤口,却因为另一句截然不同的话,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猛兽不与犬吠论短长……”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攥着帕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腹能感受到丝帕上那极其细微的、属于墨兰绣纹的凸起。
姜家……二小姐?
他抬起眼,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怒火,困惑,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悸动。
而在缓缓行驶的马车内,姜雪宁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闭着眼,听着车外辘辘的轮声。
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
饵,已经精准地投下了。
伤口上的盐,和抚慰的药,同时给予。
效果如何,且看后续。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冷静的深邃。
燕临,这只是个开始。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而我会,慢慢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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