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南天门通讯枢纽，第三万七千号隔间。
陈小凡戴上耳机的瞬间，熟悉的提示音在耳膜深处响起：
【万界仙途客服系统，版本9.9.9，已就绪】
【今日待处理话务量：3712】
【您的绩效排名：末位3%】
【温馨提示：连续三月绩效垫底将触发‘仙籍复审’程序】
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操作台上划过。眼前的屏幕分割成数十个窗口——三界祈愿实时滚动栏、香火功德分配表、突发事件预警队列，还有最显眼的那行红字：
“末法时代专项维稳热线，专席：陈小凡。”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在人间送外卖的普通人。一场离奇车祸后醒来，就成了这个鬼地方的“劳务派遣制天庭客服”。合同期九百年，无仙籍编制，不享受香火分红，唯一福利是“接触仙界前沿工作机会”。
翻译过来就是：脏活累活背锅活，全是你的。
“叮——”
刺耳的优先级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屏幕上弹出一个血红色的窗口，边缘还闪烁着不祥的黑色符文。
【紧急话务接入】
【来源：诛仙台废墟】
【身份识别：金仙级残骸·已注销】
【警告：该通话可能包含不稳定灵力波动，建议启动隔音结界】
陈小凡手指悬在“拒绝接听”按钮上零点一秒，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绩效扣五分，总比被投诉“故意漏接紧急话务”强。上个这么干的前辈，已经被调去管理天河厕所的自动清洁阵法了。
“您好，万界仙途为您服务，工号9527，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他的声音机械而平稳，这是入职培训时被傀儡仙师用戒尺打出来的肌肉记忆。
耳机里传来的不是人声。
是某种金属摩擦骨头的声音，混着电流般的灵力杂音，还有……水滴声？诛仙台那地方，早三千年就停用改造成观光景点了，哪来的水？
“滋……听……得见……吗……”
声音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从破碎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
“信号不太稳定，请您重复一遍诉求。”陈小凡调高了灵力增益，系统自动开始录音备份——这是规定，所有异常话务必须留档。虽然他知道，这些档案九成九永远不会被任何人调阅。
“涅槃……涅槃……计划……”
陈小凡的手指僵住了。
这个词他听过。上周在食堂，两个挂着“天道数据中心”胸牌的高阶仙吏低声交谈时提到过，他刚好端着餐盘路过。那两人看到他时立刻闭嘴，眼神里是他熟悉的、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抱歉，您说的‘涅槃计划’不在我司公开服务目录中，请核实关键词是否——”
“他们要……关掉……所有的门……”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背景音里传来某种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倒计时，“灵气通道……香火接口……所有的门……然后……然后……”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或者说，像是某种结构在崩塌的声音。
“您在什么位置？是否需要医疗救援或紧急脱离服务？”陈小凡调出诛仙台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一片祥和，旅游导览仙鹤正在给一群人间来的观光团讲解“上古刑场的历史意义”。
监控是假的。这个念头像根冰锥，刺进他的后颈。
“骨头……看我的……骨头……”
话音未落，通话戛然而止。
屏幕弹出系统提示：【话务异常中断，原因：信号源消失。是否标记为‘已解决’？】
陈小凡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鼠标上。按照流程，他该点“是”，然后接下一通电话。今天还有三千七百多个祈愿等着处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需要预约除虫服务，雷部抱怨人间碳排放影响雷击精度，月老的姻缘线打结率同比上升了三个百分点……
都是些神仙们的“民生小事”。
他点开了通话详情页，调出刚才那三十七秒录音的频谱分析图。系统自动滤除了大部分杂音，只剩下相对清晰的人声波段。但在那些被过滤掉的低频区，他看到了异常的东西。
一些规律的、重复的几何图案，以灵力波动的形式被编码在背景音里。
陈小凡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违规私藏的“人间造物”——一部老款智能手机。这是他车祸时身上唯一完好无损的东西，来到天庭后居然还能用，虽然只能运行最基本的离线功能。他对着屏幕拍了张频谱图的照片，打开一个很久没用的图像处理APP。
增强对比度。锐化边缘。反转色彩。
当那些线条逐渐清晰时，陈小凡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来。
那是一个二维码。
一个用濒死金仙的灵力波动，在最后一刻刻印进通话信号里的二维码。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巡值仙吏。陈小凡迅速关掉所有异常窗口，屏幕回归到正常的待机界面——三千多个等待接通的祈愿号码像瀑布一样滚动。
隔间的透明结界被叩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贴在结界外，是今日的巡值官，胸牌上写着“纠察司·乙级仙吏·赵无庸”。
“陈小凡？”
“在。”他起身，微微躬身——这是劳务派遣工对编制内仙吏的基本礼节。
赵无庸的目光像扫描法器一样在他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操作台上：“刚才系统检测到第三万七千号隔间有异常高负荷灵力波动。什么情况？”
“一个来自诛仙台的紧急话务，信号质量很差，对方可能是恶作剧。”陈小凡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已经按流程标记解决了。”
“诛仙台？”赵无庸眯起眼睛，“那地方的话务应该直接转接到‘古迹维护司’。你为什么接？”
“系统自动分配过来的。”陈小凡调出话务分配日志，上面清楚地显示着：【优先级强制覆盖，来源：天道数据中心直派】。
赵无庸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表情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在上面划了几下，然后抬头：“这个话务的录音，你提交归档了吗？”
“系统自动完成了。”陈小凡指了指屏幕角落的【已归档】标识。
“很好。”赵无庸收起玉简，“记住，你的职责是处理常规祈愿。任何异常情况，第一时间上报，不要自行判断。明白吗？”
“明白。”
赵无庸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合同期还有多久？”
“八百九十七年零三个月。”
“嗯。”赵无庸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陈小凡看不懂的东西，“好好干，争取转正。”
等巡值仙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陈小凡才缓缓坐回椅子。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重新打开那张处理后的二维码图片，用手机扫描。
屏幕黑了一瞬，然后跳出一行乱码：
【协议错误码：NH-404】
【释义：访问对象不存在或已被永久删除】
【补充信息：该协议属于‘涅槃’子项，权限不足，拒绝访问】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手写添加的，墨迹很淡：
“如果看到这个，你已经进入监控名单。销毁一切证据，忘记今天的事，或许还能活到合同期满。”
陈小凡盯着那行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窗外的“天界”依然祥和——仙鹤衔云，虹桥卧波，远处凌霄宝殿的金顶在永恒不灭的仙光中熠熠生辉。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永恒。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坏了。
而且坏得很彻底。
耳机里又传来新的提示音，是一个来自人间的祈愿，一个老太太希望明天孙子的高考能顺利。陈小凡深吸一口气，点下接通键。
“您好，万界仙途为您服务，工号9527……”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手指在操作台下，却悄悄将那张二维码图片加密，藏进了手机最深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的名字叫“辞职信草稿”。
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用不上这份辞职信了。
因为在看到那个二维码的瞬间，某个念头已经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
在这个地方，有些东西，比被开除更可怕。
而他已经不小心，瞥见了那东西的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