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
沈知意踏入宫门的那一刻,风雪迷了她的眼。
她抬起袖子,想挡住这扑面而来的寒气,却只是徒劳。
宫道长得没有尽头,朱红的宫墙被白雪覆盖,庄严又冰冷。
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陆时砚。
他穿着一身青色官袍,在漫天飞雪中,身形单薄得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竹子。
他们隔着一条漫长的宫道,隔着无数飘落的雪花,遥遥相望。
不需要言语。
一个眼神,就足以埋葬他们所有的过往。
从今往后,她是君,他是臣。
她是皇帝的女人,而他,是她的旧梦。
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梦。
沈知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记得他说过,等他金榜题名,就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她过门。
他做到了。
他成了新科状元,惊才绝艳,名动京城。
可来她家提亲的,不是他的八抬大轿,而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沈家满门,跪在地上,接了这泼天的富贵。
也接了这断肠的别离。
她不敢回头再看,怕一看,就再也迈不动步子。
引路的太监声音尖细,“沈小主,请吧,陛下还在章华殿等着您呢。”
沈知意收回视线,垂下眼眸,跟着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仿佛她从未经过。
章华殿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闻起来让人心安,却也让人窒息。
高位之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男人。
他很年轻,面容俊朗,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就是她的夫君,大梁的皇帝,萧景辞。
沈知意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
“臣妾沈知意,叩见陛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抬起头来。”
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沈知意依言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像是一口古井,幽深、沉静,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萧景辞走下台阶,踱步到她面前,用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沈知意……”他念着她的名字,尾音拖得长长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沈爱卿教出了个好女儿。”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沈爱卿,指的是她的父亲,当朝太傅。
父亲因为牵涉前朝旧案,被关入天牢,沈家一夜之间倾覆。
是这道圣旨,将父亲从天牢里捞了出来,却也将她送进了这座金丝笼。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景辞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颤。
“哦?分忧?”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上,带来一阵战栗。
“朕听说,你与新科状元陆时砚,是青梅竹马?”
轰的一声。
沈知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必紧张。”
他直起身,重新坐回龙椅上,姿态慵懒地靠着。
“才子佳人,本是佳话。”
他的语气那样平淡,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沈知意的心上。
她知道,这不是佳话。
这是悬在她和陆时砚头顶上的一把刀。
“陛下明鉴,”沈知意重新俯下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妾入宫前,与陆大人并无私情。”
“是吗?”
萧景辞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朕怎么听说,陆状元曾在琼林宴上,醉后题诗,诗中句句,皆是相思。”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烙在沈知意的皮肉上。
那是陆时砚写给她的诗。
是他们之间最隐秘的私语。
如今,却从当今圣上的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念了出来。
是羞辱,是警告,更是宣示主权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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