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地里最后一捆玉米扛回家,就见桌上摆着两枚红本本。
“潇潇,我有个不情之请。”
孟文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刻意装出来的为难。
“北栀怀了孕,孩子爹是谁她自己也说不清……我不能不管她,得跟她假结婚。”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钱你拿着,算是……算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抬头,默默将那叠钞票收进兜里,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其实上一世,他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说要和温北栀假结婚给孩子上户口。
我信了,傻傻地等他履行“假结婚”的承诺。
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灶台的火熄了又燃,门口的路踩了又踩,始终没等来他回头。
直到弥留之际,邮差送来一封他的信,字迹潦草却字字诛心:
“要不是看在你是村支书女儿,能帮我谋好处,你以为我愿意多看你一眼?”
“托你的福,这二十年我和北栀还有孩子过得舒心极了。”
我攥着那封信,带着无尽的怨怼闭了眼。
再睁眼,就听见他这句“我有个不情之请”。
上一世的我,被爱情蒙了眼,赔了青春,输了性命。
可这一世,我眼睛亮得很,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1
“好啊。”
我点着头,脸上不泛一丝波澜。
孟文瑞下意识蹙了蹙眉,似乎我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你……就这么同意了?”
我勾了勾唇,
“不然呢?你都说了是假结婚,北栀的肚子又等不得,我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吗?再说了,咱俩的婚礼只是暂缓,又不是取消……”
“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话音刚落,孟文瑞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否认道,
“没……没有,等到孩子出生半年,我就和北栀离婚。”
有了前世的记忆,再看到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实在可笑至极。
上一世,我一听到他说要暂缓婚礼,还要娶别人,就疯了似的把家里东西砸了个遍。
孟文瑞只是叉腰站在一旁,像看疯妇一样厌恶地瞪着我,更是出口斥责我自私,丝毫不为温北栀的名声考虑。
可我太爱他了。
见孟文瑞不为所动,我又跪着求他,
“对不起文瑞,我是因为太爱他才会失去理智。”
他佯装无奈劝我。
“你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可温北栀独身一人,还怀着宝宝,怎么能应对四周的恶意。”
就这样,孟文瑞逼得我把爸爸给我安排的供销社工作让给了温北栀,还以历练为由把我送去北方的乡村支教。
他说,安顿好一切就会来找我。
可我望着村口的方向,望了一辈子,也没能望来他的身影。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温北栀来了。
她气色极好,穿着时髦,而我早已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面色蜡黄。
“顾楚潇,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
她低头凑近几分,嘴角噙着笑意,
“我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他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骨肉。谁让你,留不住他的心呢?”
是这样吗?
原来一个人的情深,也能演得那么逼真。
这场情爱游戏里,我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潇潇,潇潇……”
直到耳畔响起孟文瑞的声音,飘远的思绪终被拉回,
“如果……你要是生气,或者难受,发泄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孟文瑞,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碰上这种事,北栀应该很难受吧。”
闻言,孟文瑞唇角微微抖动,眼底闪过一抹尴尬,
“潇潇,婚礼暂缓和假结婚的事,你不怨我吗?”
我摇了摇头,
“文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见不得有女人受苦,总想着帮衬她们。有你是我的福气。又怎么会怨你呢?”
孟文瑞应声低头,眼神四处飘忽了一圈,就是不敢直视我。
过了几秒,他似乎下定了决心,
“潇潇,我向你保证,等到北栀孩子出生,我就去和她离婚!”
话音刚落,他凑过来想吻我,被我偏头躲开了。
孟文瑞眉心紧皱,不解地看着我,
“潇潇……所以你还是生气了,对吗?”
我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淡淡地解释,
“我真的没有生气,但你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在外人看来,你和北栀才是夫妻,却又与我不清不楚,这不合适。”
“明面上,我也不想背上勾搭有妇之夫的罪名。想来,你也不会为了一时之快,置我于不义的,是吧?”
孟文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也许是为我的过分理智而意外吧。
毕竟,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顾楚潇,居然能如此轻易地接受他和别人结婚的事,哪怕是假的。
“潇潇,你别急着和我撇清关系,私下里,我们还是订了婚的未婚夫妻。”
孟文瑞想拦着我收拾行李。
“孟文瑞!我并不生气你去帮北栀,可你陷我于不义,把我当什么了?你是想着白日里与我苟且完,晚上再与北栀同床共枕吗?”
他周身颤抖,忙不迭否认道,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我轻嗤出声,
“可别人会这样想。”
“如果你的心里还有我,做事前想一想我的处境,温北栀的名声重要,我的名声也不是能随意糟蹋的!”
孟文瑞被我怼得表情难堪极了。
他当然心虚。
我说的每一句,都戳中了他的真实想法。
“至少在你离婚前,我们不要再有任何亲密接触。”
我拿上东西,就离开了。
耳边传来孟文瑞蹩脚的解释。
我没有停留,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家。
前世我哭闹到后半宿,又求着孟文瑞原谅,恬不知耻地无视别人的指点也要相信他的鬼话。
这一次,我不想再为一个烂人伤害自己一分一毫。
2
回到家后,厨房里的饭菜香气扑鼻,看着正忙碌的爸妈,我还是湿了眼眶。
前世我为了孟文瑞,不惜与父母闹掰也要把供销社的工作让给温北栀。
更是信了他想要换个地方生活的鬼话,答应了去北方乡村支教的无理请求。
爸妈被气得病重,没过几年就先后去世了。
这一世,我一定要守护好这个温暖的小家。
饭后出门散步时,正巧碰上温北栀。
她不经意地解开一枚扣子,露出脖间的金饰,语气里满是炫耀,
“潇潇,我可真是羡慕死你了。文瑞不过是出于善意与我结婚,都要给我买这劳什子项链,我都不好意思了。”
头顶烈日,项链更是闪得我眼疼。
原来,孟文瑞根本不是穷,只是不想在我身上花心思罢了。
说着,温北栀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双手抱胸看着我,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真结婚假结婚,孟文瑞现在都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希望你能离他远点,我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传言。”
这话一出,我下意识打量了温北栀一圈。
上一世这时候,我还在为了假结婚的事要死要活,温北栀就像一朵解语花一样,更加凸显我的聒噪、愚蠢以及上不得台面。
而这一次,我的漠然似乎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就急得提前露出了马脚。
我微微勾唇,
“北栀姐,我当然知道要保持距离。再说了,文瑞说最多等你生完后半年,就会离婚的。我哪就那么饥渴呢!”
闻言,温北栀嘴角的笑意没了大半,她皱起眉头,
“半……半年?文瑞不是说……”
“是啊,文瑞没告诉你吗?最多半年。”我打断她,“你别担心,有了文瑞给你打掩护,孩子肯定能平安无事地出生。”
她有些焦急,语速加快,
“可你不是要去北方支教了吗?那天文瑞提起这事儿,我心里可崇拜你了!”
我摇着头,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北方支教了?我吃不了那个苦。”
温北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大概是疑惑,怎么事态的发展,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再说了,我爸给我安排了工作,我怎么都不可能离开这里啊。”
温北栀一听这话,急得音量高了几分,
“那我怎么办?”
“你?不是有文瑞嘛。”
说着,我轻笑了一声,佯装开玩笑地逗她,
“说起来,以文瑞那个凡事只会考虑自己的性格,居然会为了给你打掩护假结婚?”
“这孩子,该不会是他的吧……”
温北栀急得眼尾泛红,
“魏楚潇!你的心思怎么能这么龌龊!”
她也顾不上深究工作和支教的事情,踉跄着后退几步逃走了。
我看着温北栀狼狈的背影,逐渐敛起嘴角的笑意。
前世是他们为刀俎,我为鱼肉。
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出轨还想吃绝户的孟文瑞、给孩子找便宜爹的温北栀,他们俩要是互相攀咬起来,场面一定很好看。
3
甩开这俩伥鬼,我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第二天一早,就拿着粮票就去镇上的粮铺换了几袋面粉和牛奶。
前世我心疼孟文瑞做工辛苦,省下的粮票全给他买了肉蛋奶,自己是一点都没舍得吃。
还好,这次新发的粮票还没被我送给孟文瑞。
正喝着,门突然被人打开。
是孟文瑞。
他见柜子上放着一箱牛奶,毫不客气地开了一瓶,甚至指着我手里这瓶,
“潇潇,你怎么不直接拿到我那去?正好北栀怀孕了,也需要补充营养!”
“你之前从来不贪嘴,今天这种情况,以后不允许了哦!”
孟文瑞喝个牛奶,嘴周缀着点点奶渍不说,衣领上也掉得到处都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真想抡死前世那个苦等孟文瑞的自己。
“文瑞,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孤身一人来我这,孤男寡女的……会被人说闲话的。”
可他似乎没听见。
扫过客厅一圈,成功捕捉到地上那几袋面粉,和牛奶一起拿着就想离开,
“潇潇,你下次多买点。我这里可是多了个孕妇,这么点哪里够?”
想带着出轨对象一起吃我的软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拿起棍棒拦住了他的去路,
“把东西放下,否则你休想离开!”
孟文瑞瞪着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顾楚潇!你果然还是没放下假结婚的事,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一不干体力活,二不用承担生育的苦楚,霸着这么好的牛奶不是浪费吗?”
又是这一套话术。
若是前世的我,一定努力反省是不是自己不好。
但现在,我只想让他滚。
我走近几步,撸起袖子把骨瘦如柴的手臂展现在他眼前,
“浪费?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我都往你那送,结果把自己饿得不成人形。”
说着,我用力戳着他身上那圈肥肉,
“倒是你,不过二十出头就长了一身肥膘,也好意思指责我?”
孟文瑞被我说得眼神闪躲,气势也弱了几分。
“不过我倒是很疑惑,温北栀的事你这么上心,为了瓶牛奶都要与我急赤白脸的,难不成……”
我压低了音量,正色道,
“孩子是你的?”
啪—
孟文瑞的手一松,面粉和牛奶掉在地上。
他呆愣了两秒,脸涨得通红,
“顾楚潇!”
“你再这样恶意揣度我与北栀,小心我彻底抛弃你!”
我轻嗤了一声,安抚道,
“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嘛!我就是饿得发慌不想让你把东西拿走罢了……”
孟文瑞指着我,哆嗦半天没说完一句囫囵话,
“你……你真是个疯子……”
说完,他东西也没拿,踉跄着跑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怕什么?
做了坏事就别想心安,总有碰到鬼的那天。
而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4
和我吵了一架后,孟文瑞再没来烦过我。
我也乐得清闲。
许是为了气我,又或者是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喜悦,孟文瑞在人前摆出十分照顾温北栀的作态。
没过几周,村里就传出一句顺口溜,
“嫁人当嫁孟文瑞,娶妻当娶温北栀。”
更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我是嫌贫爱富才和孟文瑞分手。
每次出门身后总有很多闲言碎语,
“还好文瑞找了个更好的,肚子也争气,很快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才是人生一大幸事。”
“可比这什么顾楚潇好多了,整日里就知道抛头露面往供销社跑,真是给我们女人丢人!”
“你看看,她一个女人喝这么多牛奶做什么?啧啧啧,真是败家。”
我爸听得几次想和人动手,都被我拦下了。
享一时之快没什么意思。
等到彻底撕下孟文瑞和温北栀脸皮那天,才叫精彩。
在他二人举办婚礼前夕,我先后找到了温北栀的几个相好。
一听说温北栀怀孕了,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是自己的。
得知温北栀要嫁给别人,个个捏紧拳头,恨恨地想把孟文瑞打个半死。
我拼了命才拦下他们,说出自己的计划。
有些人,该要为自己作的孽而付出代价了。
婚礼那天,现场挤满了来祝贺的村民。
温北栀打扮得很漂亮,四周围满想沾喜气的人,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孟文瑞更是激动得上了头,在一片祝福和艳羡的眼神中,大手一挥每桌加了一瓶茅台。
“各位,我孟文瑞娶了这么一个美娇娘,还即将迎来一个新生命,实在高兴得很,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我冷哼了一声,这个年代别说茅台了,连牛奶都是稀罕东西。每桌一瓶,孟文瑞得借多少钱才能付得起今天的账。
现场欢呼声此起彼伏。
毕竟,有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喝上一口。
“温北栀!”
在一众欢呼声中,出现一道十分突兀的声音。
来自几个成年男性,他们中气十足地出声,
“你怎么能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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