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婚那年,我16岁。
此后整整24年,他没有付过一分抚养费,连我的婚礼都没有露面。
母亲总说他是个人渣,我也渐渐信了,将这个名字彻底封存在记忆的尘埃里。
直到我40岁这年,为了儿子咬牙凑齐首付,申请房贷时,银行冰冷的提示音却将我打入深渊:“您的征信关联账户存在异常。”
信贷经理推过屏幕,指着一行字:“主卡持有人沈建明,是您父亲?这张副卡在他名下,已开户24年。”
我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24年杳无音信,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柜台前,打印机吐出的流水单长得拖到地上,上面密密麻麻,是24年里几百笔零散存入的现金记录。
经理声音低沉:“目前余额,617309.8。”
“每一笔存款后面,您父亲都留了言。这不像流水单,沈女士,这像是一本……他写了24年的日记。”
那一刻,我构建了24年的世界,开始无声地崩塌。
冬至前一天下午,建设银行个贷中心的空调开得很足,沈静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仿佛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连指尖都冻得发麻。
信贷经理把她的身份证推了回来,金属卡套在玻璃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他指关节跟着在桌上敲了敲,那“哒哒”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像是倒计时。
“沈女士,您这笔房贷申请,目前来看很难批下来。”
经理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但话里的意思却像刀子似的扎人。
沈静感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根弦突然绷断了,她为了这套学区房,离婚后自己带着儿子省吃俭用了整整五年,厚着脸皮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才终于凑够了首付,要是贷款下不来,光是违约金就能把她压死。
“不可能,我信用卡都按时还,从来没逾期过,更不会乱办什么卡。”
沈静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手心瞬间变得湿漉漉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肉里,她盯着经理,希望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转机。
信贷经理没说话,只是把面前的电脑显示器轻轻转了过来,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的镜片。
他指着屏幕上几行加粗的小字,语气公事公办。
“系统显示,您的征信及关联账户审查中发现了一张状态异常的大额关联副卡,主卡持有人叫沈建明,根据身份信息比对,应该是您的父亲,这张卡的开户时间距今已有二十四年,并且一直处于使用状态。”
沈静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经理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由于主卡人早年有过不良征信记录,加上该账户长期呈现‘只存不取’的资金沉淀异常特征,触发了我们系统最新的关联风控模型,所以您的贷款申请被暂时冻结了。”
“沈建明”这三个字钻进耳朵里,沈静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还是活的那种,在她五脏六腑里乱撞。
那个名字,连同那个人,是她过去几十年人生里最不愿触碰的耻辱印记,是一道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间灰尘掩盖的丑陋伤疤。
“那张卡……能现在销户吗?”
沈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用力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连太阳穴都在跟着突突地跳。
“按照规定,这类关联账户的销户,必须由主卡持有人本人携带有效证件亲自到场办理。”
经理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才缓慢地补充了另一个冰冷的选项。
“或者,您能提供主卡持有人的死亡证明,也可以由直系亲属代为办理。”
沈静抓起放在腿上的包,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银行的大门,玻璃门在她身后合上,将暖气隔绝,外面的世界寒风刺骨。
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到头顶,下着冰冷的雨,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冰碴,打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带来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这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心脏抽搐,像极了二十四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绝望的夜晚,雨也是这样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二十四年了。
沈建明,你毁了我的童年,毁了我对父亲这个词所有的想象和期待,难道还不够吗?
现在我四十岁了,好不容易咬着牙想给儿子博一个稍微好点的未来,想给他一个安稳的、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你还要像幽灵一样从过去的尘埃里跳出来,像附骨之疽般拖死我吗?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脖子里,她浑然不觉,只是抖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滑动起来有些滞涩。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存了无数年却一次也没有拨打过的号码,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犹豫了大概只有一秒,便用力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的,是机械而冰冷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静靠在冰冷潮湿的车身上,仰起头,任由冰雨打在脸上,心里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幸,彻底熄灭了。
她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儿子还在家等着她,房子的事情必须解决。
她想起在派出所工作的老同学周斌,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周斌,是我,沈静,不好意思打扰你,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尽量把话说得清晰,她需要找到沈建明,必须找到他。
周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走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
“静静,你别急,慢慢说,什么事?”
沈静简单说了银行和那张卡的事,隐瞒了具体的家庭恩怨,只说是紧急情况需要找到父亲。
周斌叹了口气,没多问。
“名字和身份证号你有吧?我帮你查查最近的登记信息,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你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沈静坐进车里,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却盖不住她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时,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沈静看着那两个字,心里猛地一酸,按下接听键。
“小静啊,房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那十五万块钱可是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棺材本,你可千万要当心,别被人骗了啊!”
母亲张玉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沈静以往总会忽略的心虚。
听到母亲的声音,沈静眼眶一热,这二十四年,如果不是母亲张玉芬含辛茹苦,靠着给人缝补衣裳、在餐馆后厨打零工、甚至去工地帮人做饭,一点点把她拉扯大,供她读完大学,她沈静可能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当年她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沈建明就为了一个据说很有钱的女人,逼着母亲离婚,自己卷了家里所剩无几的钱跑了,从此音讯全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二十四年,他没有给过一分钱的抚养费,连她结婚、生孩子、后来离婚,人生中这些或喜或悲的重大时刻,他都像死了一样,从未出现过。
现在倒好,不声不响地,给她办了张副卡?
沈静用最恶意的念头揣测着,肯定是早年欠下的赌债或者别的什么烂账一直没还清,现在不知道怎么就关联到自己头上来了,要来毁掉她好不容易看到一点曙光的生活。
周斌的短信很快发了过来,内容很简短,是一个地址,位于城市南边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回迁区,后面还跟了一句话:“暂住登记显示是那里,但条件很差,你……有个心理准备。”
沈静回复了谢谢,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车子猛地窜出,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泞。
心里的怒火比发动机的轰鸣声还要响,还要滚烫,烧得她眼睛发干。
她要去见他,去找到那个叫沈建明的男人,哪怕是撕破脸,哪怕是彻底断绝这最后一点可笑的血缘牵扯,她也要逼着他把那张该死的卡销掉,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桥归桥,路归路。
车子在泥泞遍布的小区门口艰难地停下,这里几乎看不到像样的绿化,低矮的楼房外墙斑驳脱落,各种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空中。
沈静踩着沾满泥点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那个被几栋楼阴影笼罩着的、通往地下室的狭窄入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尽头某扇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照亮了堆满楼梯拐角的发黑纸箱和堆积如山的塑料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潮湿的霉味、剩饭菜的馊味,还有一种劣质风湿膏药刺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按照周斌给的地址,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贴着一张倒着的、已经褪色发白的“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
沈静抬起手,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铁门发出沉闷的“哐哐”声,在寂静的地下走廊里回荡。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谁……谁啊?”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根生了锈的防盗链还挂着,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风霜困顿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努力辨认着门外的人。
那一刻,沈静在来的路上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充满了愤怒和尖刻的质问,那些像刀子一样锋利的语言,突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前的沈建明,老得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了,记忆里那个虽然不算高大但至少体面的父亲形象,早已被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彻底取代。
他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颜色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旧工装,袖口处还沾着几块洗不掉的黑色油污,头发全白了,像一团枯草杂乱地堆在头顶,最刺眼的是他的脚,穿着一双鞋底几乎完全断裂、用麻绳勉强捆着的解放鞋,因为常年不正常的走路姿势,鞋底外侧磨损得极其严重,至少磨偏了三厘米,露出了里面同样破旧肮脏的灰色袜子。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沈静,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像是黑夜里突然划过的火星,但随即那点亮光就迅速熄灭了,黯淡下去,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惶恐和卑微的情绪取代。
他手足无措地在同样破旧的裤腿上蹭了蹭手,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干涩而迟疑的声音。
“小静?是……是你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沈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不需要同情,尤其是对这个男人的同情。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直接把手里的银行征信报告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纸张擦过生锈的门链,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沈建明,你自己看!”
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显得紧绷。
“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了债?还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为什么二十四年前要用我的名字办那张副卡?你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非要跳出来把我一起拖进泥潭里吗?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想逼死我才甘心?”
沈建明被她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张,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
他没有立刻去看纸上的内容,而是第一反应把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那是一个近乎本能的保护动作。
“没……我没欠债。”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粗糙的砂纸上磨过,每个字都吐得艰难。
“那卡……那是给你办的。”
“给我办的?”
沈静几乎要气笑了,那笑声短促而尖锐,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悲凉,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给我办卡?沈建明,你说这话自己信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买这套房子付出了多少?你知道这房子对我儿子、对我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吗?你二十四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我四十岁了,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求求你,看在我们好歹父女一场的份上,放过我,行不行?”
沈建明的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看了看沈静那张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微微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最终只能无力地咽下,化作喉结一个上下滚动的动作。
就在这时,沈静握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突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依然是“妈妈”。
她看了一眼沈建明,当着他的面按下了接听键,甚至还刻意把听筒音量调大了一些。
母亲张玉芬高亢而尖利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憎恨。
“是不是找到那个杀千刀的了?我就知道!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安什么好心!小静,我告诉你,让他赔钱!把这二十四年的抚养费,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一分都不能少!他要是敢耍赖不给,我现在就去法院告他!告他遗弃罪!让他去坐牢!”
母亲的声音又响又急,像一把钝刀子,在这间狭小闭塞的地下室里反复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沈建明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沈静清楚地看到,在听到母亲声音的那一瞬间,沈建明原本就佝偻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那不是被说中心事的愧疚,也不是被辱骂后的愤怒。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种仿佛食草动物听到天敌靠近时、源自本能的颤栗和惊慌,迅速爬满了他的整张脸,让他本就灰败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
他死死地抱着那个旧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眼神看着沈静,声音压得极低,气若游丝。
“别……别让你妈知道,别告诉她你找到我了,算我求你了,小静。”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走,我跟你去银行,现在就去,我去把卡销了,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去银行的路上,沈建明死活不肯坐副驾驶,他嗫嚅着说自己身上脏,有味道,执意拉开了后座的门,把自己瘦小佝偻的身体塞进了后座最靠里的角落。
他坐得极其拘谨,背绷得笔直,几乎不敢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悬空放在膝盖上方,仿佛生怕自己那身沾满灰尘和污渍的旧衣服,会弄脏沈静车里干净的真皮座椅。
沈静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男人缩在阴影里的样子,像一只受惊过度、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老鼠。
她握紧了方向盘,塑料的质感冰凉,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依然占据着上风,但角落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基于眼前惨状而产生的微弱动摇,正在悄悄滋生。
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就算那张该死的副卡里真的欠了几万块钱,甚至十几万,她也认了。
大不了她来还,用原本准备装修的钱,或者再想办法去借,只要能顺利销户,只要能彻底切断和这个名叫沈建明的男人之间最后一点令人作呕的关联,花多少钱买个清净,似乎都是值得的。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模糊。
“那个……”
一个小心翼翼、几乎被雨刮器声音盖过的声音,突然从后座传来,打破了这片死寂。
沈建明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挤出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卑微。
“外孙……孩子,听话吗?你离婚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难不难?”
沈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微微泛白,她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不断向后飞掠的湿漉漉路面,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托你的福,没饿死,至于我离不离婚,日子难不难,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先生。”
最后那个疏离而冰冷的称呼,让后座彻底没了声音。
沈建明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不再试图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而冰冷的城市夜景。
车子终于抵达银行,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半,营业厅里办理业务的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中央空调持续输送着暖风,与门外湿冷的寒冬仿佛是两个世界。
沈静走在前面,沈建明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那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破旧打扮,立刻引起了值班大堂经理的注意。
那位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经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他快步上前,伸手就准备拦住沈建明,语气生硬。
“这位先生,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我们这里……”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建明从怀里那个旧帆布包的深处,颤巍巍地摸出了一张银行卡,递到了经理面前。
那张卡磨损得非常严重,边角已经起了毛,卡面上原本金色的涂层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塑料原色,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卡面中央印着的两个模糊的楷体字——“连心”。
年轻经理愣住了,他接过那张卡,仔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从嫌恶迅速转变为惊讶,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敬意。
“这是……这是总行二十四年前发行的老款‘父子连心’专属理财卡?我入行培训时只在教材上见过图片,听说早就停办绝版了,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实物。”
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侧身让开,语气变得客气而谨慎。
“两位请跟我来,这边VIP室办理。”
进入狭小但安静温暖的VIP室,空调的热风扑面而来,吹得人有些发晕,沈静脱掉了被雨水打湿外套,沈建明却依然紧紧裹着他那件旧工装,坐在沙发最边缘的位置,依旧不敢靠实,那双破了底的解放鞋被他努力地往沙发底下藏。
“沈老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件,我需要核实主卡信息。”
经理在电脑前坐下,语气温和。
沈建明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本子,里面是他的身份证,边缘磨损,照片上的年轻人与眼前苍老的容颜几乎无法对应。
经理接过身份证,在读取器上刷了一下,随后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眼镜片上,他的眉头随着阅读屏幕上的信息而微微蹙起,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操作鼠标的手也慢了下来。
“沈老先生,您这张卡属于特殊历史账户,绑定了特定的零存整取理财协议。”
经理抬起头,目光在沈建明布满风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除了职业性的探究,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如果要注销关联的副卡,按照流程,必须先将主卡内的所有资金,包括本金和这些年的累计利息,进行完整的清算和转出操作,您确认要办理销户业务吗?”
“销!现在就销!”
沈静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她往前倾了倾身体,语气急切。
“经理,不管里面是什么情况,是欠费还是别的,需要补多少钱?只要在我的承受范围内,我来处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解决,不能影响我的征信和房贷审批。”
经理转过脸,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看了沈静一眼,那眼神里有困惑,有诧异,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沈女士,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这首先不是一张信用卡,而是一张储蓄卡,所以不存在任何欠费的问题。”
他顿了一下,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继续说道。
“其次,这张卡绑定的业务是零存整取,而且根据记录,在过去整整二十四年里,这张卡没有开通任何电子银行业务,包括网银、手机银行、甚至是短信提醒服务,所有的资金存入操作,都是通过银行柜台,由沈老先生本人,用现金方式一笔一笔办理的。”
“现金存入?”
沈静愣住了,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脑子里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一个住在地下室、捡破烂为生、被母亲和她认定为“人渣”的男人,怎么可能二十四年如一日地去银行存钱?还是用现金?
“对,全部是现金存入。”
经理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的手指在屏幕的某个区域点了点。
“而且,由于是早期的老系统,当年柜台办理这类业务时,有一个现在已经很少使用的‘附加备注’功能,沈老先生在办理每一笔存款时,似乎都留下了简短的备注信息。”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这样吧,按照销户流程,也需要打印一份最终的资金流水明细作为凭证,我这就打印出来,二位确认无误后签字,就可以办理资金划转和销户手续了。”
经理说着,移动鼠标点击了打印选项。
旁边那台老式的针式打印机立刻发出沉闷的启动声,随后,“滋滋滋”的打印声开始规律地响起,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VIP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白色的打印纸从打印机出口缓缓吐了出来,带着淡淡的油墨气味。
一厘米,十厘米,三十厘米……
纸张不断延伸,越来越长,像一条逐渐展开的白色河流。
沈静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她发现那张流水单的长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它垂落到经理的脚边,然后继续向下,一直拖到了光滑的地板上,并且还在不断吐出。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打印机旁,低头看去。
只见那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纸张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并不是她预想中的大额转账记录,而几乎全都是零零散散的数字,金额小得让人心头发紧。
“2003年11月8日,存入60元。”
“2003年12月15日,存入135元。”
“2004年2月5日,存入550元。”
……
“2023年12月10日,存入280元。”
每一笔存款,金额都带着零头,几十,几百,偶尔有一两笔超过一千的,都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固执地串了二十四年。
这些数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储蓄记录,更像是一个人在菜市场里为一毛两角斤斤计较省下来的,是从干瘪的烟盒里、从寡淡的饭菜里、从疼痛的关节和透支的体力里,一分一分硬抠出来的。
“这……这些是什么?”
沈静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指着地上还在延长的流水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依旧缩在沙发角落里的沈建明。
这个男人,这个捡垃圾为生、住在发霉地下室、被她和母亲唾弃了二十四年的“渣男”,怎么可能存下这么长长的一串记录?这需要怎样的坚持,或者说,怎样的执念?
“沈女士,目前这张‘连心卡’内的余额,包括二十四年累计的本金和按照当年协议利率计算的复利,合计是……”
经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身体微微前倾,清晰而平稳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六十一万七千三百零九元八角。”
六十一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沈静的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瞬间的发黑。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沙发上的沈建明。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似乎对那个惊人的数字毫无反应,只是更加努力地想把自己那双磨偏了鞋底的破解放鞋藏进沙发底下的阴影里,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依旧被他像护着命根子一样,紧紧搂在怀里。
“爸……”
这个称呼,在过去的二十四年里,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最阴暗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和恨意。
此刻,却猝不及防地、带着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从干涩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这钱……是哪来的?”
沈建明听到那声“爸”,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依旧不敢抬头看沈静,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声音含糊而微弱,像蚊蚋一般。
“捡……捡破烂卖的,还有……有时候帮人干点零活,工地看看材料什么的。”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说完。
“本来想着,等你哪天……实在过不下去了,再给你的,没想到你现在买房缺钱……正好,正好派上用场了。”
“为什么?”
沈静像是突然被点燃了,她几步冲过去,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伸手抓住了沈建明枯瘦如柴的胳膊,那触感坚硬而冰冷,像握住了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木。
“既然你有钱!既然你能存下这么多钱!为什么这二十四年你一分钱都不给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和我妈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恨了这么多年?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混乱而拔高,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
沈建明像是被她的激动吓到了,他慌乱地想要挣脱沈静的手,身体更加往后缩,眼神闪烁,充满了无处可逃的惶恐和一种深切的悲哀。
“别问了……小静,别问了,算爸求你了。”
他摇着头,语气近乎哀求。
“把钱转给你,把户销了,我就走,我保证再也不来打扰你,你就当……就当没我这个爸……”
“不行!”
一直沉默旁观的银行经理突然开口,语气坚决地打断了他们,他手里拿着那卷刚刚打印完、已经拖到地上的超长流水单,眼圈不知何时竟有些微微发红。
他走到沈静旁边,蹲下身,将流水单靠近末尾的某一段指给她看。
“沈女士,在签字办理资金划转和销户之前,我觉得您有必要,不,是必须,先看看这些,看看沈老先生在每一笔存款后面留下的备注信息。”
“备注?”
沈静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经理。
“对,备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留言。”
经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将那叠厚厚的、仿佛承载了无限重量的纸张,轻轻放在了沈静摊开的掌心。
“这哪里是什么银行流水单啊,沈女士,这分明就是……一本写了二十四年的日记,一本您父亲藏在银行系统里,从未打算让任何人看到的日记。”
沈静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托不住那叠沉甸甸的纸。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最上面一页的边缘,那里有一小块陈旧发黄的污渍,颜色黯淡,不知是二十四年前某个疲惫午后滴落的汗水,还是深夜里无法抑制的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在日期为2003年11月8日、存入60元的那一行后面,备注栏里,用当年柜台圆珠笔留下的、因为用力不均而显得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这样一句话:
“千万不能让张玉芬知道,这是小静的救命钱。”
那一刻,沈静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从高空猛地抛下,失重的眩晕感和彻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她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能让妈知道?
救命钱?
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扇被她恨意和母亲灌输的谎言封闭了整整二十四年、沉重无比的大门,仿佛被这道微弱却执拗的字迹撬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呼啸而来的,是冰冷刺骨、足以颠覆她全部人生的真相之风。
她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开始阅读那些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褪色、却从未消失的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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