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林志强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我们相对无言,病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窗外,那场酝酿已久的冬雨终于落了下来,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们那颗早已破碎的心。
“医生说,前期治疗至少需要二十万,后期的康复更是个无底洞。”林志强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而且……医生说,就算花再多的钱,孩子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正常了。”
我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二十万,对于我们这个刚刚还完房贷、略有结余的工薪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但那一刻,我没有任何犹豫。“卖房。”我说,“只要能救小宇,什么都可以不要。”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无比惨烈的战争。我们卖掉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三居室,搬进了一个老旧小区的出租屋。我辞掉了服装厂稳定的财务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小宇的照顾中。林志强则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拼命加班,四处接私活,试图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扛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然而,现实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一万倍。
小宇的情况,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倾其所有而有丝毫好转。他的智力水平倒退到了三四岁的样子,曾经那个能背诵唐诗、会讲笑话的聪明孩子,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他走路需要人搀扶,左腿僵硬地拖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吃饭时,他抓不稳勺子,常常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
更让我绝望的是,他开始出现癫痫症状。有时候,他会突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睛上翻。每一次发作,都像有一把刀在剜我的心。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无助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起初,林志强还充满了耐心和希望。他会笨拙地帮小宇做康复训练,会在深夜里抱着抽搐的儿子冲向医院,会在我崩溃大哭时抱着我说:“别怕,有我呢。”
但这种耐心,在一次次复诊、一次次听到医生“恢复可能性很小”的结论后,被消磨殆尽。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的却是一张张缴费单和一瓶瓶副作用巨大的抗癫痫药物。亲戚朋友们从最初的同情和慷慨解囊,到后来的避而不见,人情的冷暖,我们尝了个遍。
林志强的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他不再和我讨论小宇的治疗方案,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了一个字——钱。
“这个月的药费又交不上了。”
“康复训练的钱,能不能先缓缓?”
“我今天又找我那帮兄弟借了五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里的温情被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所取代。终于,在一个深夜,他爆发了。
“美霞,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跳了起来,“我们已经花了十几万了,房子没了,朋友也没了!可是小宇呢?他有一点好转吗?没有!他没有!”
“那你想怎么样?”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不能放弃他!”
“我不是要放弃他,我是说我们要面对现实!”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医生都说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正常了!我们这样毫无希望地花钱下去,最后只会人财两空!”
“你想把他送走?”我愤怒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头。
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说:“我听说有些专门收治这种孩子的机构,费用比较低,而且有专业的人员照顾。”
“你是说福利院?”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想把我们的亲生儿子送到福利院去?”
“不是福利院,是专业的康复机构!”他试图解释,“那里的条件比家里好,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对小宇的康复更有帮助!”
“我不同意!”我断然拒绝,“小宇需要的是家人的爱,不是冷冰冰的机构!”
那晚,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指责我不切实际,说我的爱是一种自私的捆绑。我则指责他冷血无情,说他想要抛弃自己的儿子。
吵架声惊动了睡梦中的小宇。他从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用那双因为药物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困惑地看着我们。
“爸爸……妈妈……不要……吵……”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蹒跚地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腿,仿佛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看到儿子害怕的样子,我的心瞬间碎成了千万片。我抱起他,泪眼婆娑地对林志强说:“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不会放弃小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陪着他。”
林志强看着紧紧相拥的我们母子俩,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卧室,将门反锁。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竖起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的交流也越来越少。这个家,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一个痛苦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