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王老汉家。
哭声一片。
王老汉是镇上有名的老好人,也是这次青云山庙会最虔诚的信徒之一。他年过七十,身体本就不好,硬是冒着大雨第一个冲上山,捐了半辈子积攒下来的一两碎银,求了一张财神符,祈求山神保佑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能找到一份好活计。
或许是心愿得偿,或许是回光返照,下山后他精神头十足,晚饭还多吃了一碗。
谁知半夜里,心口一阵绞痛,就这么去了。
凡人看不到的层面,一道身穿黑袍、面容肃穆、不带丝毫感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他一手托着一本古朴的青铜典籍,另一只手拎着一条若有若无的黑色锁链。
幽冥地府,勾魂使者,巡游判官,崔珏。
崔珏翻开典籍,上面清晰地写着:王大富,阳寿七十有二,卒于庚子年七月十五日子时。
时间、地点、人物,分毫不差。
他抬起头,看向床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一道虚幻的、带着迷茫和不舍的魂魄,正缓缓从躯壳中剥离。
流程正确,准备收工。
崔珏一抖锁链,链子如灵蛇般飞出,精准地缠向王老汉的魂魄。
就在锁链即将触及魂魄的瞬间,“嗡”的一声,王老汉魂魄的胸口处,突然亮起一团微弱的金光。
那光芒来自于一张已经烧成灰烬的符纸印记,上面残留着一丝陌生的、带着“财运”和“富贵”气息的神力。
这股神力很弱小,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无法阻止死亡,也无法对抗幽冥的法则。
但它偏偏就在那里。
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里,掉进了一粒沙子。
崔珏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是……干扰。
虽然极其轻微,但他的勾魂锁链在触碰到那层金光时,确实感受到了一丝极细微的阻力。
对于追求绝对精准、绝对秩序的崔珏来说,这无异于在他完美的报表上,发现了一个小数点后的错误。
不可饶恕。
他冷哼一声,神念微动,锁链上的黑气猛地暴涨,瞬间便将那层薄薄的金光冲散,然后牢牢地锁住了王老汉的魂魄。
王老汉的魂魄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脸上满是眷恋和不甘。他最后的意念,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山神爷,我的香油钱……我儿子的前程……”
这股执念,混杂着那丝神力,再次形成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波动。
崔珏将魂魄收入锁链,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和夜空,望向了青...云山的方向。
那里,有一股新生的、充满活力却又带着几分……不守规矩意味的神力气息。
“青云山……”
崔珏在自己的青铜典籍上,用判官笔轻轻点了一下。
典籍的末页,出现了一个新的条目。
“观测对象:青云山神。事由:神力异常波动,轻微干涉幽冥秩序。风险等级:低。”
做完标记,他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
但对于刚刚凝聚神体的陆远来说,却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
青云观内殿。
陆远正在和徐长青规划着“公司”的下一步发展蓝图。
“口碑发酵需要时间,我们不能坐着等。”陆远指着徐长青用木炭在地上画的简陋地图,“黑水镇的市场基本盘已经稳固,但用户体量太小,天花板太低。想要做大做强,必须走出去。”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中心那个圈上。
“德源县城。”
徐长青吓得一哆嗦:“老爷,那可是城隍爷的地盘!郡城隍周大人,那是在神庭挂了金印的正神!手底下文武判官、日夜游神、牛头马面一大堆,咱们……咱们这点家当,去县城不是送死吗?”
“谁说要去跟他抢地盘了?”陆远笑了,“大公司有大公司的烦恼,他们部门臃肿,流程繁琐,看不上一些边边角角的‘小生意’。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循循善诱:“你想想,城隍爷管什么?管一县的阴阳秩序、风调雨顺、官运亨通。他管的是宏观大局。那有没有他管不到,或者说懒得管的领域?”
徐长青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比如,城东张屠夫的猪丢了,他会去求城隍爷吗?城西李寡妇想找个好婆家,她会去城隍庙烧高香吗?城南赵秀才想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城隍爷能保佑他文思泉涌吗?”
陆远每问一句,徐长青的眼睛就亮一分。
“这些,就是我们的‘细分市场’!”陆远一拍大腿,“我们要做的,就是差异化竞争!他做高端政务,我们就做底层民生!他走官方路线,我们就走亲民路线!”
就在陆远意气风发,准备发布“进军县城”的战略动员时,他的神魂猛地一颤。
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和死亡气息的意志,如同一道精准的扫描波,从他的神域上一扫而过。
这股意志没有敌意,更像是一个片警在巡视自己的辖区,顺便瞥了一眼街角新开的店铺。
但紧接着,陆远就感觉到,自己与某个信徒之间那条纤细的信仰之线,“啪”的一声,断了。
是那个叫王大富的老人。
陆远记得他,那个在雨中眼神最狂热、捐钱时手都在抖的老人。
他死了。
阳寿已尽,自然死亡。
陆远立刻就明白了。
在他构建的“商业模型”里,他只考虑了客户(信徒)、产品(神迹、符箓)、竞品(土地神、城隍)和市场(黑水镇、德源县)。
但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监管部门”。
幽冥地府!
他的“求财”神职,本质上是在“阳间”的范畴内,通过改变一个人的“运气”,来影响他的“财运”。
可如果这个人的阳寿尽了呢?
他死了,他的财运还有意义吗?
刚才那道冰冷的意志,显然就是地府的公务员。对方发现了他的神力残留在一个刚刚死亡的魂魄上。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对方……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风险点!
《败家神典》里,就有祖宗因为强行给一个阳寿已尽的富商续命,干涉了地府轮回,结果被勾魂使者上门,打得神格破碎的血泪史。
“我靠,忘了考虑和‘工商’、‘税务’之外的部门打交道了。”陆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老徐,计划有变。”
“啊?不……不进城了?”徐长青刚燃起的雄心又被浇了一盆冷水。
“进!但得换个方式进。”陆远眼神闪烁,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你先去给我打听清楚。这德源县,负责勾魂的判官是谁?叫什么?什么脾气?有什么爱好?平时在哪出没?”
徐长青彻底懵了:“老爷,您……您打听地府的阴差干什么?那可是……可是……”
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和几分枭雄的疯狂。
“不干什么。”
“就是想跟这位‘地府纪委’的同志,搞一次跨部门的‘业务联动’而已。”
徐长青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不是冷的,是吓的。
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打听地府的判官?那是什么人?那是手握生死簿,笔点鬼神惊的阴司正神!凡人避之唯恐不及,自家这位新上任的山神老爷倒好,非但不躲,还要主动凑上去。
这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老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老道士的胡子哆哆嗦嗦,就差拉着徐长青的长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