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阁使者离去时留下的那句“不会就此罢休”,如同阴云般笼罩在青云宗高层心头。宗门暗地里的警戒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几处重要的阵法节点甚至由长老亲自轮值看守。
然而,这一切喧嚣与紧张,都被隔绝在后山墓园那无形的屏障之外。
林霄的生活,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下几颗石子,漾开几圈涟漪,便迅速恢复了原有的死寂。赵乾的挑衅,星月阁的窥探,于他而言,都像是吹过冢间荒草的微风,过去了,便了无痕迹。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那半截无名黑色残碑带给他的震撼与感悟之中。
那块碑,成了他每日必至之处。
不再仅仅是清扫擦拭,更多的是静坐,感悟。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残碑前,双目微阖,神魂之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碑身那些蛛网般的裂痕深处。每一次接触,都仿佛进行一次危险的潜水,沉入那片由极致“寂灭”之意构成的混沌虚空。
那幅残缺不全、由奇异光点构成的图案,如同烙印在他识海中的星图,每一次观想,都有新的发现。
那些光点的运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的轨迹。它们时而聚拢,如同宇宙坍缩,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演化出万物终焉的“损”之真意;时而又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散开、重组,在绝对的“无”中,孕育出一丝微不可察、却坚韧无比的“补”之生机。
“道损,而补……”
那断断续续的低语,在他神魂中回响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他渐渐明白,这并非一句完整的话,而是一种大道法则的碎片呈现。阐述的,是一种超越寻常生灭循环的、更为根本的规则——在极致的毁灭与消亡之中,本身就蕴含着弥补与新生的种子。
他所修的“寂灭”,并非单纯的死亡与终结,而是包含着“损”与“补”双重奥义的循环之道。损万物以归寂灭,寂灭深处自蕴补全之机。
明悟这一点,他识海中那幅残缺图案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鲜活起来。那些光点不再仅仅是静态的烙印,而是开始缓慢地、遵循着某种玄奥的韵律自行流转。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以神魂为引,调动起周身那经由万古寂灭之意淬炼过的、迥异于灵力的特殊气息,开始在虚空中临摹。
起初,只是笨拙地模仿那些光点的轨迹,手指颤抖,勾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难以成形,更别提蕴含道韵。每每画到图案中断、缺失的部分,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滞涩与阻力,仿佛在推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前行,神魂之力消耗剧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心志坚韧,远超常人。一次失败,便静坐调息,待神魂恢复,再次尝试。日升月落,不知疲倦。
墓园依旧死寂,唯有风吹过碑林的呜咽,与他指尖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嗤响相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临摹出的轨迹渐渐流畅,虽然依旧残缺,但那些被成功勾勒出的线条,开始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他画的不是图案,而是在引动某种深藏于天地间的本源力量。
这一夜,无星无月,乌云密布,正是至暗之时。

林霄依旧坐在残碑前,心神完全沉入识海那幅运转不休的残缺光图之中。他的手指在身前虚空缓慢移动,指尖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灰芒。
他正尝试勾勒一处关键节点,那里是数条光点轨迹交汇之处,也是图案缺失最为严重的地方。神魂之力高度凝聚,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灰芒,填补着想象中的空白。
阻力前所未有的大!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指尖。识海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神魂透支的征兆。
但他没有放弃。脑海中回荡着混沌虚空中那道模糊背影立于坍缩奇点前的景象,回荡着“道损而补”的低语。一股不屈的意念自心底升起,支撑着他将最后一丝神魂之力压上。
“嗡——!”
一声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他指尖下,那处一直无法连接的轨迹断点,被那缕灰芒艰难地贯穿!
虽然只是完整图案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在连接成功的刹那,一幅约莫指甲盖大小、由无数细密灰线构成的、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符文,骤然在他指尖前方凝实、闪现!
这符文出现的瞬间,四周的光线仿佛被瞬间抽空,陷入绝对的黑暗。空气不再流动,声音彻底消失,连远处飘荡的磷火都凝固不动。一股万物终结、归于永寂的恐怖道韵,以那枚微小符文为中心,弥漫开来。
林霄身下的泥土,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一层,不是粉碎,而是直接化为虚无。旁边的几株枯草,也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形态与存在,仿佛从未生长于此。
寂灭道纹!
尽管只是残缺中的残缺,初具雏形,但其蕴含的“损”之真意,已初露锋芒!
道纹只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因林霄神魂之力彻底耗尽而溃散。四周的异象也随之消失,光线恢复,微风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林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识海空荡荡,传来阵阵虚脱的眩晕感。但他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亮光。
成功了!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但他真切地触摸到了“寂灭大道”的门槛,并成功凝聚出了一丝道纹!
他强撑着盘坐好,开始运转那独特的法门,与整片墓园的寂灭之意交融,缓慢恢复着消耗殆尽的神魂。
而他没有察觉到,在他成功凝聚出那枚微小寂灭道纹的瞬间,远在青云宗核心区域、正在闭目打坐的掌门玄诚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知到,后山墓园方向,传来一股极其短暂、却凌驾于他认知之上的恐怖道韵!那气息,让他金丹期的修为都为之震颤,仿佛遇到了天敌!
“果然……”玄诚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此子所图,绝非等闲。”
他再次加固了对于后山的封口令与隔绝阵法,甚至亲自出手,布下几道隐匿气息的禁制。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林霄的存在,以及那片墓园的秘密,绝不能让外界,尤其是星月阁那样的势力知晓。
与此同时,青云宗山门之外,千里之遥的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
两名之前离去的星月阁使者,正站在一座繁复的阵盘前。阵盘中央,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光滑,却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点点星辉流转。
为首的那清癯使者,手中捏着一块碎裂的玉符,脸色阴沉。
“青云宗定然有鬼!”他寒声道,“我暗中留在后山附近的‘窥星符’刚刚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那绝非寻常修士或阵法所能为!”
另一名使者皱眉:“能察觉并瞬间湮灭窥星符,至少需要金丹后期的灵觉与控制力。青云宗的玄诚子,似乎还没到这个境界……”
“不是玄诚子。”清癯使者断然否定,他盯着那面星辉流转的铜镜,“那股力量……很古怪,充满了一种……死寂与终结的味道。与我派古籍中记载的、某些上古禁忌之力,隐隐有些相似。”
他抬起头,望向青云宗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忌惮交织的光芒。
“立刻传讯回阁内,禀明此处异常。请求加派高手,携带‘定星盘’前来!青云宗后山,定然藏着大秘密!或许,与我派追寻的那件失落圣物有关!”
风云,正在悄然汇聚。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林霄,对此仍无所知,他正沉浸在初步凝聚出道纹的喜悦与虚弱中,如同蛰伏于深渊的潜龙,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真正腾飞的那一刻。
墓园深处,只有那半截黑色残碑,在至暗的夜色里,似乎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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