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南城一中,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复杂的气息。金桂的甜香浓烈得近乎霸道,与梧桐枯叶干燥的苦涩、泥土微微的潮湿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校园深秋特有的、略带忧郁的基调。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高大法桐稀疏的叶隙,在红砖砌成的教学楼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斑。爬山虎的藤蔓覆盖了半面墙体,叶片由绿转红,再渐渐过渡成锈褐色,像一幅巨大的、无声记录着季节更迭的油画。这座拥有近百年历史的名校,沉淀着厚重的书卷气和青春的喧闹,每一块砖石似乎都在低声述说着过往的传奇与遗憾。
高二文科班的杨橙,正穿过中心那个爬满常青藤的“求知亭”。她身形纤细,穿着洗得发白但依然整洁的蓝白校服,背着一个塞满书本和笔记、边角已有磨损的旧帆布包,步履匆忙。
长期的低血糖让她的脸色在微冷的空气中显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时不时一阵发黑。她紧了紧背包带,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下周就是省数学竞赛的选拔,对她而言,这不仅是证明自己的机会,更是她逃离身后那个冰冷、破碎家庭的重要筹码。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不能浪费在这种无谓的眩晕上。
通往女生宿舍最近的路正在翻修路灯,工地的金属围挡和堆放的建材挡住了去路。她不得不拐向旁边那片被学生们私下称为“情人林”的小花园。这片林子不大,却植被茂密,由四季常青的女贞和几株高大的香樟构成,在光线渐暗的傍晚,确实能提供一方隐蔽的、充满朦胧心事的空间。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不知名的野花在角落里安静地开着。
还没完全走进林子的范围,一阵刻意拔高、带着甜美颤音的告白声就清晰地钻进了杨橙的耳朵:
“阿成…杨成学长……我、我喜欢你很久了!真的!”那声音带着青春期女孩特有的紧张和期待,“从…从高一看你在篮球场上打球,我就觉得…就觉得你好帅!那个…我…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声音里的羞怯几乎要溢出来。
杨橙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即使不看,她的脑海里已经清晰地勾勒出对面的景象:理科班的“镇山之宝”,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同时也是一中女生心中无可争议的“名草榜”榜首——杨成。
这个名字本身,在校园里就是一个自带光环和流言蜚语的符号。篮球场上的一个三分球能引发看台上集体的尖叫,辩论赛上逻辑缜密、言辞犀利的发言能让对手哑口无言,偏偏那张脸还俊朗得无可挑剔,带着点痞痞的、漫不经心的坏笑,不仅不显得粗鄙,反而成了危险的魅力加分项。
家境优渥的传闻、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周围总围绕着一群被老师们私下称为“狐朋狗友”却对他忠心耿耿的同学——他俨然是另一个光怪陆离圈子的绝对中心。几乎每天,都能从不同角落听到关于他收下了哪个班花的粉红信笺、或是以何种潇洒的姿态拒绝了某某告白的八卦,甚至还有他躲在学校某些角落抽烟的小道消息。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强烈反感、隐隐烦躁以及一丝难以言喻酸涩的情绪瞬间涌上杨橙的心头。她对这些青春期荷尔蒙驱使下的躁动告白嗤之以鼻。原生家庭的冰冷早已给她淬炼了一层厚厚的冰甲。
父母的争吵、漠视、甚至拳脚相加,让她过早看透了人情冷暖。“风花雪月”?在她眼里,不过是尚未经历过生活重压的少男少女们一种奢侈且幼稚的轻浮游戏。尤其是杨成这种—传闻中抽烟、喝酒、行事张扬的“纨绔子弟”,简直是她拼命想要远离的那个世界的浓缩标本——浮华、危险、充满了不负责任的消遣。
她只想立刻消失。
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向侧边隐去,试图趁着这对男女沉浸在告白的紧张氛围中,贴着树林边缘那条狭窄的鹅卵石小径悄无声息地溜过去。脚步放得极轻,泥土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计划落空了。几乎是同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突兀地从一棵粗壮的女贞树阴影后闪了出来,挡住了杨橙的去路。正是杨成。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连帽卫衣,拉链随性地敞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圆领T恤领口。深蓝色的校服长裤熨帖地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穿过树冠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分割,投下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他右手的指间果然夹着一支香烟,红色的火星在渐暗的光线中明灭,一缕浅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他完全无视了身后那位因为他突然离场而瞬间僵住、眼中瞬间蓄满水汽、显得手足无措的女生,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此刻像聚焦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了被迫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冷硬覆盖的杨橙身上。
距离很近,不过几步之遥。杨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瞳中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审视以及似乎能穿透一切的洞察力的坏笑。他的视线,从她有些苍白疲惫的脸颊,缓慢下移到她因为紧张和不耐烦而微微攥紧了书包带子的手指,那抹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些许,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和一丝……胜利者般的了然?
“……”杨橙的心跳像是被人猛地攥紧了一下,骤然漏跳半拍。不是因为少女羞涩的悸动,而是一种领地被侵犯、平静被打破、甚至带着被当成猎物般观赏的恼怒感!她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试图用冷漠的外壳隔绝这令人不适的打量。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加快脚步,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把这个人连同他带来的所有困扰远远甩在身后。
就在这时,仿佛是天意弄人,或者单纯就是为了给这场尴尬的邂逅增加戏剧性——天空毫无征兆地,像被谁猛地泼翻了一大盆冰水,“哗啦”一声,密集如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深秋的骤雨来得迅疾而猛烈,毫无缓冲。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干燥的地面,瞬间在泥土和枯叶上激起一小片蒙蒙的烟尘,随即又被更大的雨势粗暴地吞没。雨水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杨橙额前的碎发、单薄的校服外套和里面T恤的肩头。深秋的寒意透过湿透的布料,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入她的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糟糕!”杨橙心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声。早上出门时天空晴朗无云,谁能想到会有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她根本没带伞。穿着这一身湿透的衣服回宿舍,南方的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感冒发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低血糖叠加重感冒,明天的课怎么办?下周的选拔赛怎么办?恐惧混合着懊恼,让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地往下流淌,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窘境中,那一边,表白彻底失败、尊严扫地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啜泣着捂住脸,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小树林,消失在雨幕里。
而在原地,杨成依旧站在那里,像一棵移动的树桩,雨水同样打湿了他的黑发和卫衣,但他似乎浑然不觉,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穿透雨幕,牢牢锁在浑身湿透、显得格外单薄的杨橙身上。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在模糊的雨帘中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杨橙感到一阵无力。冲回去?这瓢泼大雨只会让她湿得更彻底,病得更快。找地方躲?环顾四周,只有稀疏的树冠,根本挡不住这么大的雨。冰凉的雨水不断提醒着她现实的紧迫性,身体的寒冷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就在她咬紧牙关,准备硬着头皮冒雨冲回宿舍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横亘在了她和雨水之间。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皮肤很白很健康,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
手上拿着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柄伞。伞看起来是崭新的,伞布是那种沉稳内敛的哑光黑,伞柄则是磨砂质感的银色金属,在湿漉漉的雨水中反射着清冷而精致的光泽。伞的长度和质感,与杨橙平时用的那种轻便折叠伞完全不同,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杨橙愣住了,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杨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雨水模糊了他的脸,但那一刻,杨橙似乎捕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情绪——玩味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认真?甚至还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但这情绪消散得极快,那抹杨成式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坏笑很快又浮了上来,重新占据了他的眼底。
“接着啊。”他的声音穿透哗哗作响的巨大雨声,语调依旧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愣着干嘛?想病得爬不起来?就你这小身板儿?”后半句带着点调侃,但语气深处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关切。
杨橙看着他递过来的伞,又看看他那张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却带着标志性坏笑的脸,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打架。
本能的反感在叫嚣:不要接受!他这种人!他的施舍!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离他远点!但另一面,刺骨的寒冷和现实的困境是如此清晰:接受这把伞,是眼前唯一能让她免于彻底湿透、可能引发重感冒的最实际解决方案。理智的小人告诉她应该保持一贯的疏离和骄傲,拒绝这不明不白的“好意”。
就在她心中天人交战,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直接拨开伞柄拒绝的时候,杨成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犹豫和挣扎。他眉峰一挑,不由分说地倾身,强势地将那把冰冷的金属伞柄塞进了她有些冰凉潮湿的手心里!
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尽管只是短暂地接触了伞柄——一股不属于她的、带着少年温热体温的暖意,透过冰凉的金属瞬间传递到杨橙的指尖。这细微的温度差让她浑身微微一颤,像被电流轻轻击中。
“走了。”杨成丢下这两个字,嘴角勾起的那个恶劣又耀眼的笑容在雨幕中格外刺眼。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要穿透雨帘,将她此刻的表情牢牢刻印下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双手插进运动裤口袋,像个不知冷热的疯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更加滂沱的雨幕之中!高大的背影在密集的雨帘中晃动、远去,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那背影竟莫名透出一种令人恼火的潇洒和决绝。
杨橙还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手里紧紧握着那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余温的黑伞。冰凉的雨水沿着巨大的伞面哗啦啦流下,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圆形的、暂时的干燥屏障,将她与外面那个冰冷的、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
刚才被他塞过伞柄的手心处,那一点残存的温热感像烙印一样清晰,与她冰冷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挥之不去。雨水敲打伞面的单调声响淹没了世界,她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的方向,心口那股原本混杂着恼怒和反感的情绪里,确实掺杂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痒。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心房最隐秘的角落;又像一颗意外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咚”的一声轻响后,漾开层层叠叠、不断扩散的涟漪。这涟漪不再是纯粹的反感或恼怒,而混杂着一种被强制关怀后的错愕、一丝丝坚硬外壳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撬动而产生的动摇,以及更深的、巨大的困惑——这个人,他到底是真坏?还是……假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炫耀?捉弄?还是……别有用心?
她猛地甩甩头,试图将脑子里这些纷乱且危险的思绪甩出去,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别犯傻,杨橙!”她低声呵斥自己,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微不可闻,“他只是…只是刚好有一把多余的伞,随手丢给就近的倒霉鬼罢了。一个纨绔子弟偶尔心血来潮的随手施舍,就像逗弄一只淋雨的野猫野狗一样!而且他抽烟!一个自甘堕落的人!”她像是要说服自己,用力捏紧了伞柄,深吸一口带着雨水土腥味的空气,撑开伞(伞骨沉重而坚韧),快步朝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伞内的空间比她想象中要宽敞和稳定,隔绝了冰冷的雨和探究的目光,只剩下她自己纷乱的思绪在伞下无声地翻滚。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像雨水一样在第二天蒸发得无影无踪。它像一个无形的标记,悄然地改变了一些东西。
第二天回到教室,杨橙依旧一头扎进成堆的试卷和习题中,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思维高速运转。她依旧戴着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面具,保持着文科年级第一的傲人成绩和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对她而言,这份光环和成绩是唯一能照亮灰暗现实、将她从原生家庭的泥沼中拉拽出来的救命稻草,她用全身心去抓住它。男生们有意无意投来的注视、悄悄塞进书桌缝隙的情书,她都视若无物,仿佛那些东西只是空气,不值得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她的世界目标明确得只剩下排名、奖学金、最终那张通往顶尖学府的门票。任何可能干扰这个目标的人与事,在她严密的计划表中,优先级都要无条件往后靠。
然而,命运的旋涡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几天后,一种诡异且极其不舒适的氛围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课间走过教学楼的走廊,总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带着探究和异样情绪的视线。那些视线不再是单纯的欣赏学霸或好奇高冷,更多的是一种隐含着促狭、戏谑甚至带着点“心照不宣”意味的打量。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是蚊蝇嗡鸣,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那个不断重复的称呼却如同钝器般狠狠敲击着她的神经——
“哎…快看,就是她吧?”“对对对,文科一班的,杨橙!”“啧啧,真是没想到啊……”“听说是成哥亲自放话了,发动所有人追她呢!声势浩大!”“哇!成哥终于出手了?这‘冰山美人’到底哪儿特殊啊?也没见得多惊艳啊…”“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大家都叫她‘成嫂’呢!”
“成嫂”?!
这个称呼像是一记精准的重锤,狠狠砸在杨橙的耳膜上,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脸颊,混杂着被彻底冒犯的滔天愤怒和一种无所遁形的巨大难堪!那个雨夜残留的心口那点“痒”,瞬间被这股排山倒海的羞恼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被强行贴上标签、成为众人谈资的强烈屈辱感!杨成!一定是他!他又在耍什么无聊的把戏?!把她当成他无聊消遣的游戏猎物?
她紧抿着嘴唇,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书本而发白。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点燃。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不能中了这个混蛋的圈套,让更多人看笑话!她加快了脚步,将那些烦人的目光和窃语抛在身后。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回到座位时,另一个更直接的“打击”接踵而至——她旁边的座位换了人。之前那个安静内向、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女生被调到了后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相颇讨喜、性格明显更活跃的男生——肖姚。杨橙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那个据说从初中开始就和杨成形影不离的死党!
肖姚倒是一点不认生,笑嘻嘻地一坐下,就自来熟地挪了挪凳子,挤眉弄眼地凑近一些,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和得意,压低了声音:
“嘿!橙姐!”他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熟稔劲儿,“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嘿,感觉如何?是不是特有安全感?你放心,我可是奉旨来的!贴身保护哟!”他挺了挺胸膛,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
“什么安全感?奉谁的旨?”杨橙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地继续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是她最好的情绪宣泄口,尖锐得像是她的怒气。

“这还用问吗?成哥的旨意啊!”肖姚一脸“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的夸张表情,甚至用手肘轻轻碰了杨橙的手臂一下,“橙姐,别装了,现在全校谁不知道你是咱们‘成嫂’啊?成哥亲口说的,发动所有兄弟伙,务必让你感受到咱们圈子的温暖和诚意!”他边说边夸张地做了个环抱的手势,“全方位无死角,橙姐,你懂的!组织关怀,热情似火!”
“噌”的一下,杨橙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被强行贴上标签的感觉、被“安排”的感受再次像藤蔓一样勒紧了她!她猛地放下笔,几乎是在同一刻倏然转过头。她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冷得像西伯利亚冰川深处冻了千年的寒冰,锐利如刀锋,直直地射向肖姚:
“肖姚同学,”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冰冷,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第一,我跟杨成不熟,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第二,我不需要任何所谓的‘圈子温暖’和‘保护’,我自己很好;第三,‘成嫂’这个称呼是对我极大的不尊重和冒犯,非常恶心!请你立刻、马上,不要再叫。从现在起,我和你,仅仅是普通的同桌关系。除了学习上的必要交流,请保持距离。”
肖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冰刀霜剑般的气势吓了一跳。
三天以后是周末,也是舍友王萌萌的生日会。杨橙捏着口袋里丝绒盒子反复摩挲——这是她用半个月兼职薪水买的银质雏菊手链。
当公交车停在半山别墅区山脚时,她指尖掐进掌心:王萌萌家占据整片缓坡,鎏金大门后是堪比艺术馆的挑高大厅。水晶灯折射着刺目光芒,满屋少男少女的奢侈品logo晃得她眼晕。
“橙子!”王萌萌提着裙摆奔来,亲昵地挽住她手臂,“快看!我们数学女王驾到——”满场目光霎时聚焦。几个女生窃笑着打量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空气里浮动着香槟与甜腻的试探。
杨橙绷紧脊背递出礼物:“生日快乐。”“哇!雏菊好衬我!”王萌萌惊喜地晃动手链,突然拔高声音,
“大家知道吗?这可是橙子送我的定情信物哦——”王萌萌甜甜的说道。
众人间不知谁说了一句,“是甜啊,毕竟是我们阿成追得可久的人呢!”
人群中心的杨成正倚着三角钢琴,闻言掀起眼皮。隔着觥筹交错的光影,两人视线猝然相撞。
杨橙心脏像被烫了一下,连日积压的屈辱混着礼堂的香薰气味涌进鼻腔。
又一轮刺耳的起哄声开始。
她突然拨开人群走向杨成。
运动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孤注一掷的回响。所有人都静下来,连钢琴师都忘了按琴键。杨橙停在杨成面前,猛地攥住他向下一拽——在倒抽冷气声中,她踮脚吻上那两片总是吐出刻薄话的薄唇。
唇瓣相触的瞬间,杨成瞳孔骤缩。下一秒,灼热掌心猛地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橙花与龙舌兰酒的气息野蛮侵入口腔,他齿尖磨过她下唇,引来触电般的战栗。杨成拉起杨橙的手就准备离开。
王萌萌的尖叫炸开:“杨成!你今天敢走,王家就终止和杨家的港口合作!”杨成不放开杨橙,拇指擦过她红肿的唇冷笑:“随意。”
保时捷冲出别墅区时,霓虹在车窗上拉成长线。杨橙攥着安全带望向窗外,夜风吹散鬓边碎发。“现在能松手了吗?”杨橙忽然开口。
“今天的事……”她嗓子发干,“算我欠你个人情。”“欠我?”杨成单手打方向盘嗤笑,“杨同学的吻技这么熟练,平时没少拿人练手吧?”“停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杨成俯身逼近,眸色沉沉:“从初中到高中,我对你的心思全校都知道。装傻充愣很好玩?”路灯透过天窗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翳。
杨橙忽然觉得疲惫:“你知道我们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她指向车窗外璀璨的商业区,“你随便一家餐厅的消费,够我半年生活费。就像今天的宴会——你生来就在罗马,而我光活着就要拼尽全力。”车里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嘶鸣。杨成忽然后仰轻笑:“所以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难道不是?”杨橙推开车门,“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一时新鲜感过了,就会觉得贫穷的女孩连呼吸都带着穷酸味——”“杨橙!”他暴喝一声打断。
街灯下少年眼尾发红,像头被激怒的困兽。她却头也不回地招手拦车回家。
回到城中村的筒子楼时,父母的咒骂正穿透铁门。“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父亲醉醺醺的咆哮混着玻璃碎裂声炸响。“要不是你赌钱赌输货款,我们能住这鬼地方?!”母亲尖利的哭嚎刀子般划破夜色。
杨橙僵在生锈的楼梯扶手上,听见自己冷静到残忍的声音:“离了吧,我跟我妈。”屋里瞬间死寂,接着是更疯狂的东西摔打。
她转身狂奔下楼梯,却在拐角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杨成气喘吁吁立在月光里,额发散乱,昂贵球鞋沾满泥点。“都看到了?”她扯出惨笑,“现在知道了吧?你给我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尖利的尾音在空旷脏乱的小巷里陡然回荡,激得墙角堆砌的废弃纸箱都仿佛瑟缩了一下。吼完这句话,她没有再回头看杨成一眼,转身朝着一个完全不同于学校和家的方向狂奔而去,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胡同尽头更深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捶击,分不清是因为愤怒、羞愧还是那难以言说的绝望。雨水不知何时又密密匝匝地落了下来,冰冷地打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很快就浸透了单薄的校服。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内心的那股火烧得更旺了。她在跑,拼尽全力地跑,似乎想把身后那个叫杨成的少年、那个吵架的破家、那些令她窒息的目光通通都甩掉。
她冲到了这座城市最老旧混乱的城西区。这里没有王萌萌家别墅区的梧桐树香,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在雨后散发出腐败的酸馊味,混杂着劣质香烟和廉价酒精的气息。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模糊暧昧的光斑,映照着斑驳污秽的墙壁和涂鸦。小旅馆劣质的招牌闪烁着“钟点房”、“特价”的字样,廉价录像厅门口贴着粗俗的港片海报,几个头发染成红黄绿的年轻人叼着烟,斜倚在便利店门口,用不加掩饰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好学校校服、却失魂落魄跑进来的少女。
杨橙猛地停下脚步,急促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流下,流进嘴里,是咸涩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她环顾四周,这陌生的、肮脏的、充满危险气息的环境,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着她内心那个破碎黑暗的角落。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恐慌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愤怒。她靠在一处破旧的、散发着尿臊味的卷帘门旁,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滑坐到湿漉漉的地面上,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看呐,哪来的好学生妹?”“嘿,小妹妹?跟哥哥去暖和暖和?”不远处的混混发出下流的调笑,夹杂着口哨声。
杨橙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射出抗拒和凶狠的光芒,死死地瞪着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身影。“滚!”她嘶哑地低吼,虽然声音不大,但那眼神里的狠厉和绝望却让那几个小混混一时被震慑住了,互相对视着,没再上前,但也没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迅捷的豹子,几步就跨越了杨橙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杨成!他不知道跟了多久,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脸上的戾气比杨橙眼中的更重,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暴虐的气息,像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猛兽。
他看也没看杨橙,径直走到那几个混混面前,下巴微抬,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不想死,就滚远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个混混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领头那个染着黄毛、脖子上有劣质纹身的家伙显然不服气,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哟,护花使者啊?挺能……”
“装”字还没出口,杨成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黄毛杀猪般的嚎叫和踉跄后退撞倒垃圾桶的声音。另外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狠手惊呆了。杨成动作快如闪电,反手扣住旁边一个想趁机偷袭的家伙的手腕,一扭一送,“咔吧”一声脆响,伴随着痛苦的哀嚎,那人瞬间脱臼。杨成腿也没闲着,一个干脆利落的侧踹,将另一个冲上来的人狠狠踹飞出去几米远,撞在墙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干净利落得令人胆寒。剩下的混混已经完全吓傻了,哪里还敢废话,连滚带爬地搀扶起哀嚎的同伴,瞬间消失在雨巷深处。
杨成这才转过身,看向蜷缩在角落的杨橙。暴戾的气息在瞬间褪去大半,但眉头依旧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杨橙目睹了全过程,心脏还在狂跳。眼前这个杨成,和学校里那个带着点痞气、爱打篮球、成绩却顶好的天之骄子完全不同。他动作精准、下手狠辣,毫不犹豫,那瞬间展现出的狠厉让她感到陌生,甚至……一丝恐惧。但不可否认,也正是这份陌生和狠厉,在刚才那一刹,击碎了笼罩她的绝望和无助。
“看到了吗?”杨成的声线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才是我。不是你学校里看到的那个整天打闹说笑、好像一切都很完美的杨成。我打架、我抽烟、我翘课,我比你看到的、想象到的,要‘坏’得多。”
他一步一步走近,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滑落,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湿透的T恤紧贴在身上,隐隐显出锻炼得极为精壮的肌肉轮廓。
“所以,”他在杨橙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平,那双深邃的眼睛穿透雨幕,直视着她,“你在我面前伪装什么乖乖女?害怕什么?逃避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杨橙的心上。
“你说你不是乖乖女?行。你说你很叛逆?很好!证明给我看!”杨成伸出手,不是拉她,而是摊开掌心,带着挑战的意味,“敢不敢跟我走?去一个真实的地方,一个不需要伪装的地方。”
杨橙的眼泪混着雨水汹涌而下。伪装?是的,她一直在伪装。在学校伪装冷静好学,在老师面前伪装懂事感恩,甚至在同学面前伪装坚强。她努力把自己包裹成一个“正常”的好学生壳,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身后那个令人羞耻的家庭和千疮百孔的内心。
可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她一直试图推开、划清界限的少年,不仅撕开了她脆弱家庭的面纱,现在更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自己给自己戴上的面具。他甚至比她想象得更“坏”,坏得更真实,坏得更……让她无处可逃。
“我……我还能去哪里……”她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迷茫和疲惫。世界这么大,除了那个冰冷吵架的家和那座规矩森严的学校,她还能去哪里?她以为跑到这个陌生肮脏的角落就是尽头了。
杨成的眼神暗了暗,但随即闪过一抹决断的光芒。他没有废话,一把抓住杨橙冰冷湿透的手腕,用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跟着我。”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杨橙没有挣脱。冰冷的雨水和内心的迷茫早已抽干了她的力气,此刻杨成手上的温度和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确定感,像是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带她走的,是眼前这个刚刚展露了可怕一面的少年。
杨成脱下自己身上唯一干爽的、价值不菲的黑色连帽卫衣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杨橙瑟瑟发抖的肩膀上。宽大的外套带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刚才可能在外面等着时抽了烟),瞬间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水和寒意。
然后,他拉着她,不是走向大路打车,而是径直走进了旁边那条更为狭窄幽深、连霓虹光都照不进去的小巷。他的步伐很快却很稳,对这片区域的复杂路径似乎异常熟悉,左拐右绕,熟练地避开积水更深的地方。杨橙踉踉跄跄地跟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思绪,只知道紧紧抓住那只干燥而有力的手。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昏暗的小巷,杨成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仿佛是个后巷死胡同的地方停了下来。唯一的光源是旁边一家小餐馆后厨透出的微弱灯光和水汽。他伸出手,在那扇油腻漆黑、毫不起眼的钢制防盗门上快速而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哒、哒哒、哒、哒哒哒。
静默几秒后,门内传来“咔哒”一声锁舌弹开的轻响。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带着警惕和审视的中年男人的脸。
男人视线扫过淋得透湿、穿着校服的杨橙,又落在同样浑身湿透但气势迫人的杨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成哥?这么大雨怎么来了?快请进!”
成哥?杨橙心里又是一动。在这个阴暗角落,他被称作“哥”?
杨成只是点了点头,拉着杨橙侧身挤进了门内。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城市的嘈杂。
门后豁然开朗,与门外的破败肮脏形成天壤之别。预想中的混乱嘈杂、烟雾缭绕的刺耳画面没有出现,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温暖干燥的空气,以及轻柔舒缓、带着忧郁蓝调萨克斯风的爵士乐。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昏暗却柔和,主要投射在小小的木质舞台中央。舞台上一个白人小哥正微闭着眼,深情款款地吹奏着怀里的萨克斯管,他身后是安静而专业的节奏组——钢琴手优雅地弹奏着和弦,贝斯手专注地拨弄琴弦,鼓手的手指带着韵律感地轻点镲片和鼓面,一个深色皮肤的男歌手坐在高脚凳上,调试着麦克风,似乎在为下一首歌做准备。
没有刺鼻的烟酒味,只有淡淡的咖啡豆香、高级雪茄的醇厚气息以及木质吧台散发的清香。衣着得体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宽大的卡座或散台前,轻声交谈着,或是沉浸在音乐中轻轻摇晃酒杯。气氛慵懒、静谧,有种隔绝于世的安宁感。这里更像一个精致的私人会所,而非刻板印象里的酒吧。
杨橙看得有些呆了,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杨成的外套。杨成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拉着她径直走向一个位于舞台侧前方视野极佳的卡座区域。侍者早已注意到了他们,在杨成落座前便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两条干净松软的干毛巾。
“成哥,两位喝点什么?”一个穿着得体马甲、笑容温润的经理走上前,轻声问道,目光飞快地从杨橙湿透的校服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奇或探究。
“给她一杯热可可,多加奶。”杨成直接替杨橙决定,然后看向经理,“再一杯你们老板珍藏的单一麦芽,不加冰。顺便找个电吹风来。”
“好的,成哥稍等。”经理欠身离开,行动迅速而专业。
杨成拿起毛巾,不是给自己擦,而是直接盖在杨橙的头上,动作有些粗鲁却不容拒绝地帮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他的动作比刚才揍人时温柔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他的强势作风。
“还觉得我是你学校看到的那个人人追捧、阳光开朗的‘成功杨’吗?”杨成一边擦,一边低声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这里,藏在最肮脏混乱的背面,它里面是这样的光景。人也一样,杨橙。每个人心里都有光明和阴影。别把我当你生活里高高在上的阳光,也别把你自己当成永远泡在阴影里的可怜虫。你看到的我,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就像我以为看透了你的冷漠。”
他的话说得有些别扭,却又那么直接地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以“身份”和“印象”构筑起来的壁垒。
杨橙的头发在干毛巾的揉搓下变得蓬松了些许,暖意也似乎顺着毛巾渗进了头皮。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杨成。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不羁,只有一种沉静的、复杂的情感,像深不见底的湖水。
那里面有对她的愤怒,有对她处境的理解,有对自己暴露真实一面的坦然,甚至……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杨橙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她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杨成如此不依不饶闯入她混乱生活的理由。
杨成放下毛巾,侍者刚好送上了饮品和静音型的电吹风。他先把散发着浓郁香甜气息的热可可推到杨橙面前。
“喝点热的。”他命令式的语气,却让人此刻听来格外安心。然后,他才拿过另一个杯子,里面是琥珀色的威士忌。他端起杯子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转动着杯壁,目光投向舞台上正在调试的歌手,似乎在组织语言。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穿透了时空,“我不觉得你是可怜虫。我觉得你……特别。像一根孤零零的、长在悬崖边上的竹子,顶着风雨,自顾自地活着。明明那么狼狈,却又那么……有劲儿。”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跟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她们看我的眼神,是羡慕、讨好或者算计。只有你,杨橙,你的眼神…很多时候空洞得吓人,像什么都看不到。可有时候又像被点燃的火焰,倔得要死,还敢亲我…还敢对我说‘滚’。”说到这里,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得意。
“我追着你看不清的倔强和偶尔爆发的火焰。”他转过头,目光重新锁住杨橙,“至于你身后的雨有多大,影子有多长…我不在乎。”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接劈进了杨橙的心海!他追着那看不清的倔强和火焰?他不在意身后的雨和阴影?这近乎霸道的宣言,不讲道理地蛮横撕碎了她用以自保的一切防线!
巨大的震动让她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似乎都在逆流。为什么?凭什么?他懂什么?!杨橙猛地握紧了热可可的杯子,滚烫的温度灼痛了掌心,却远不及内心的冲击来得剧烈。
“杨成!”她几乎是喊出声,带着被看穿的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你凭什么说不在乎?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以为这样很英雄?很酷?你这只是…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这种不顾一切闯入别人人生的行为。
“只是什么?”杨成毫不退让地截断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只是趁虚而入?还是自以为是?”他甚至自己说出了杨橙心底可能的评价。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在轻柔的蓝调背景中显得格外刺耳:“也许两者都有吧。”
他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烈酒的灼烧感似乎让他更冷静也更直白。
“但我告诉你,杨橙。生活本来就他妈的一团糟!没有谁是干净的!你的阴影?我的阴影?”他指了指酒吧角落里一个独自喝着烈酒、西装革履却神情颓唐的中年男人,又指了指吧台边一个妆容精致却在通电话时强忍泪水的年轻女士,“看看这里,谁心里没点破事?谁脸上没张面具?都在演,都在装!你是觉得只有你特别不幸特别可怜?还是觉得只有我杨成泡在蜜罐里不知人间疾苦?”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一把钝器敲击着杨橙的心房:“我承认我命好,出生就在罗马,但那又怎样?我想要的东西,不努力照样得不到。比如……”他盯着杨橙,目光如炬,“我想要一个敢在别人家宴会上当着所有人面拉下我亲我,却在心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刺猬。”
他顿了顿,酒杯在手中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反射着舞台微光。
“你可以继续躲,继续逃。但我既然追到这儿了,就不打算轻易放手。你说我疯了也好,说我混蛋也罢,”他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仿佛在立下某种誓言,“这是我的选择。我乐意趟你这趟浑水,乐意看看你心里究竟藏着多大的风暴。你要是够狠,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就当今晚没见过我。但如果你留下……”他放下酒杯,身体往后靠在卡座上,眼神恢复了之前那种懒洋洋却又极具侵略性的状态,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痞气,“就证明你心里,也没那么抗拒风暴的到来。”
说完,他不再看杨橙,仿佛真的把决定权交给了她,只是向舞台方向抬了抬手。此时,那位深色皮肤的男歌手已经准备好,对着麦克风低声说了句“This one's for the lost souls”。
话音刚落,低沉的贝斯、富有节奏感的鼓点,以及钢琴行云流水般的旋律便交织在一起,男歌手充满磁性又略带沙哑的嗓音瞬间抓住了酒吧里所有人的灵魂。这是一首带着布鲁斯韵味的情歌,歌词直白而痛苦,诉说着被欺骗和辜负的伤害,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在绝望中挣扎燃烧的力量。
I saw the thunder in your eyes.../ And the hurricane behind the disguise.../ You build your walls so strong and high.../ But the lightning cracks the dark grey sky...(我见到你眼中的雷鸣……/面具后隐藏的飓风……/你筑起高墙坚不可摧……/但闪电撕裂了铅灰色苍穹……)
杨橙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了,又在下一秒激烈燃烧。走?还是留?杨成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是的,他可以不在乎她的“破事”,可她在乎!她害怕自己不堪的一切暴露在他面前后,会连这点带着“火焰”的好奇和莽撞都消失殆尽。但就这么走掉……她听着歌词里的雷鸣和飓风,看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又真实得可怕的少年,再回想那个破败的家、王萌萌刻意的羞辱……一股强烈的不甘心猛地窜了上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一直活在阴影里畏畏缩缩?!凭什么被人恶意围观揣测?!她突然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翻椅子。在杨成略带诧异的注视下,她一把抓起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属于杨成的纯麦威士忌,仰起头,学着杨成的样子,狠狠灌了一大口!
三天后的教导处,教导主任痛心疾首敲着成绩单:“全市联考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早恋!传出去一中的脸往哪搁?”杨成跨前半步:“是我追的杨橙。”“你给我闭嘴!”主任转向杨橙,“有同学看见你主动亲的他?”苍白日光灯下,少女站得笔直如松:“老师,高考前我会和他保持距离。”教导主任最终挥挥手放人。
走廊里杨橙走得飞快,马尾在杨成视野里划出冷硬的弧。他猛地拽住她手腕:“那把伞,是初三我故意放你桌洞的。”杨橙抽回手头也不回:“所以呢?偷塞的零食?匿名送的竞赛书?杨成,你以为演偶像剧吗?”楼梯间的风灌满校服,她最后的话语散在穿堂风里:“——这些感动只有没吃过苦的小姑娘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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