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那死寂的沉默，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薄斯臣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惯常冷漠的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被冒犯的震怒。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三年来，她在他面前不是歇斯底里的哭闹，就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何曾有过这样……冰冷、精准、甚至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姿态？
“沈璃，”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低沉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晚放下咖啡杯，瓷杯与底座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很清楚，薄总。我在维护我合法的、应得的权益。”她指了指巨大的屏幕，“还是说，薄总觉得这上面列举的哪一条，不符合事实，或者不符合法律？”
薄斯臣被她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噎得一窒。那些条款，那些证据，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他最理亏的地方。他确实冷落她，也确实用婚内财产给林薇购置了大量物品，那份要命的忠诚协议附加条款，更是他当年为了争取沈氏支持而亲手签下的，几乎快要遗忘的定时炸弹。
林薇站在楼梯旁，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她泫然欲泣地看向薄斯臣，声音带着哭腔：“斯臣，我……我不知道那些东西……”
“薇薇，不关你的事。”薄斯臣打断她，目光却始终锁定苏晚，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虚张声势或者疯狂的痕迹，但没有，一丝都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商界巨擘的沉稳。他意识到，今天的沈璃，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用一点施舍就能打发的女人。她变成了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这些东西，”他指了指屏幕，语气放缓，带着谈判的意味，“是你从哪里弄来的？你背后有谁在指点？”
他绝不相信这是沈璃自己能搞出来的。如此详实的证据，如此专业的法律条文引用，还有那份他几乎遗忘的协议……背后一定有人，或许是沈家那些不甘心的老家伙，或许是他在商场的对手。
苏晚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薄总，关心这些不如关心一下如何解决问题。我的时间有限，十分钟，是从我放下遥控器开始计算的。”她抬腕，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腕，一个明显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动作。
薄斯臣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站在餐厅入口阴影处的那个男人动了。他缓步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有规律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材高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整个人透着一股精英人士特有的疏离与专业感。
“薄总，”他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看来，我们需要进行一次更正式的沟通了。”
苏晚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这就是刚才在阴影里观察她的男人。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人印象模糊，只知道是薄斯臣庞大的律师团中的一员，似乎姓谢，具体身份不详。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
薄斯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谢律师，你来得正好。看看她这些东西！”他语气中带着被挑衅的恼怒。
谢律师——谢知遥，走到餐桌旁，却没有立刻去看屏幕，而是先对苏晚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薄太太。”
苏晚回以同样的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
谢知遥这才将目光投向屏幕，快速而高效地浏览着PPT的内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偶尔会细微地眯一下，像是在高速分析和记忆。
几分钟后，他转向薄斯臣，语气平稳：“薄总，从法律层面看，这份……‘方案’列举的事实清楚，引用的法律条文基本准确。尤其是关于‘忠诚协议’附加条款的部分，虽然年代久远，但经由合法程序签署，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薄斯臣的呼吸一滞。
林薇更是急得轻呼出声：“谢律师！”
谢知遥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对薄斯臣说：“如果对簿公堂，媒体必然会介入。届时，无论官司胜负，对薄氏集团的股价、商誉，以及您个人的声誉，都将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考虑到林薇小姐……”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薄斯臣的脸色变幻不定。他当然知道后果。六十亿的股份固然肉痛，但比起薄氏集团可能遭受的震荡，以及林薇被推到风口浪尖可能受到的伤害，似乎……并非不能接受那个一亿一千万的“和解”方案？
他死死盯着苏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沈璃，你就非要做得这么绝？我们之间，难道没有一点情分？”
苏晚几乎要为他这迟来的、虚伪的“情分”笑出声。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又抿了一口，用动作表达了她的不屑。
“薄总，情分在您三年来无数次夜不归宿时，就已经耗尽了。在您为了维护林小姐，当众斥责我‘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现在，”她放下杯子，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我们只谈条款。”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掉了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假象。
薄斯臣彻底明白了，眼前的沈璃，不再是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女人。她是一个冷静、甚至冷酷的谈判对手。
谢知遥适时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薄太太，关于您提出的和解方案，一亿一千万的现金部分，我们可以进一步商议支付方式。至于股权变更，涉及公司法和公司章程，流程相对复杂，需要时间。”
苏晚看向他，终于正面与这位“谢律师”交锋：“可以。现金部分，我要在一周内到账百分之五十，剩余部分在一个月内付清。股权变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办理手续，但需要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先行转让协议，并公证。”
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寸步不让。
谢知遥眼底那抹探究的兴味更浓了。他推了推眼镜：“很合理的要求。关于支付方式，考虑到金额巨大，是否可以接受部分资产抵押或……”
“不，我只要现金。”苏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或者等值的、易于变现的流动资产。我不接受任何可能存在纠纷或贬值的资产抵押。”
薄斯臣气得差点拍桌子，这女人，简直是滴水不漏！
谢知遥却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我明白了。那么，关于精神损害赔偿的具体金额，以及共同财产追回部分的计算细则，我们或许可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苏晚和谢知遥主导的战场。薄斯臣和林薇几乎插不上话。
苏晚负责提出明确且强硬的要求，而谢知遥则负责从专业角度分析其可行性，并试图在细节上为薄斯臣争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但往往被苏晚轻易识破并驳回。
她对于法律条款的熟悉程度，对财务数据的敏感，以及那强大的、不为任何情绪所动的逻辑思维，让谢知遥这个见惯了商场风云的金牌律师，也暗自心惊。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富家千金能拥有的能力。
【叮！叙事共振持续增强！世界崩溃率下降至45%！】
【检测到特殊观察者“谢知遥”介入，世界线扰动增加。】
【共振能量收集中……技能库预解锁……】
系统的提示音偶尔响起，苏晚却无暇细究。她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这场关乎“第一桶金”的谈判上。
最终，当谢知遥将一份根据谈判结果初步拟定的、条款更加严谨清晰的《离婚及财产分割协议》草案展示在屏幕上时，薄斯臣面如死灰。
协议基本遵循了苏晚的方案：一亿一千万现金，分两期支付。薄氏集团2%的股份，在一个月内完成变更。此外，苏晚现在居住的那套公寓自然也归她所有。
“薄总，如果没有异议，我会尽快让团队准备好正式文件。”谢知遥的声音将薄斯臣从巨大的挫败感中拉回。
薄斯臣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林薇，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个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单普通生意的“前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是在他完全没预料到的领域。
他咬了咬牙，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字：“……签。”
苏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那不是胜利的炫耀，而是一种“麻烦终于解决”的轻松。
“合作愉快，薄总。”她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结束一场商业会议。
她没有再看薄斯臣和林薇一眼，也没有理会准备上前与她确认后续事宜的谢知遥，只是径直走向楼梯口。
在经过谢知遥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谢知遥也正看着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苏晚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随即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上了楼。
接下来，她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这笔启动资金，该如何在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发挥最大的价值。
而谢知遥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推了推镜梁。脑海中，属于监察者ZERO的底层数据流，第一次因为一个“任务目标”而产生了剧烈的、持续的波动。
【目标威胁等级重新评估……行为模式数据库更新……】
【关联分析：其操作逻辑与“叙事共振”能量产出呈高度正相关。】
【新指令生成：提高观测优先级，持续跟进。】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反杀”协议草案，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这个变量，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