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喜欢乐器?
——陈江离
周五傍晚的震旦大学数学系教学楼,走廊里还飘着粉笔灰混着旧试卷的味道。
夕阳把最后一缕光斜斜地挤过窗棂,落在墙面上贴着的“数学建模竞赛报名通知”上,红色标题被染得暖融融的,连周围泛黄的公式推导过程,都少了几分课堂上的严肃。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还钉着几张社团招新海报,动漫社的二次元角色、摄影社的风景照、辩论社的“唇枪舌剑”标语,挤在一堆学术通知里,透着股大学生特有的鲜活——这些海报,陈江离前世从未正眼看过,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绩点”“考研”“接手集团”,连走廊都只是匆匆路过的通道。
陈江离把最后一本习题集塞进背包,拉链拉到一半时顿了顿。
指尖扫过扉页上自己刚写的批注,蓝色钢笔字一笔一划都透着规整,连根号的弧度都比前世签合同时潦草的字迹圆润了许多。他想起前世在总裁办公室里,签合同前总要让助理把条款反复核对,自己签字时永远是快速划过,生怕多耽误一秒钟——那些被他视作“浪费时间”的书写细节,此刻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踏实。
背包侧兜还装着下午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参考书,一本《实变函数论》,一本《拓扑学基础》,书脊上贴着图书馆的红色标签,标签边缘有点卷边。这两本书,前世为了应付集团财务报表里的数据分析,他只在网上搜过大纲摘要,连实体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次从图书馆书架上抽下来时,他特意翻了翻借阅记录,最后一次被借走是三年前,借书人的名字“李木子”旁,不知被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符号,像藏在枯燥公式里的秘密。
刚走到楼下,手机就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时,映出傍晚渐暗的天色。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有备注,内容却简洁得像份提前拟好的项目对接函:“陈江离同学,明天上午十点去琴行,方便一起吗?乐瑶。”没有“在吗”“有空吗”的铺垫,连标点都只用了一个问号,末尾的名字“乐瑶”两个字写得干脆,倒让陈江离想起前世助理递过来的待办事项清单——清晰、直接,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靠在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干上,树皮的粗糙质感透过卫衣传来,带着自然的温度。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两秒,才敲出回复:“可以,九点五十在校门口见。”没有加“要不要我去接你”“需要帮你带点什么”之类的客套话。
前世跟合作方对接项目时他就知道,过度热情反而会让对方产生防备,尤其是乐瑶这种浑身透着“凡事靠自己”劲的姑娘,客气太多反而显得生分。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向远处的操场——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正在打篮球,篮板被夕阳镀上金边,篮球砸在地面的“砰砰”声混着笑声飘过来,还有女生在场边递水时的清脆说话声,这些都是他前世在写字楼里永远听不到的鲜活。
第二天早上九点四十,陈江离准时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他特意提前十分钟到,不是刻意讨好,而是多年的总裁生涯早已把“提前到场”刻进了本能——前世不管是跨国会议还是项目签约,他永远会比约定时间早十五分钟抵达现场,检查投影设备、核对合同条款、确认茶水温度,连会议室的窗帘拉到什么高度能避免阳光直射屏幕,他都要亲自确认。
今天他没穿前世常穿的定制西装,只套了件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衣服是母亲去年硬塞给他的生日礼物,标签还在衣柜里压着,直到昨天翻找旧物时才找出来。
下身是条深色牛仔裤,裤脚卷了两圈,露出脚踝上的一点浅疤——那是小时候骑自行车摔的,前世他总穿着皮鞋,这道疤早就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脚上的运动鞋鞋底纹路还清晰,却从来没机会穿过,前世他的鞋柜里,除了皮鞋就是商务休闲鞋,连一双运动鞋都没有。
卫衣兜帽里揣着那本1987年版的《数学分析》,书页边缘的毛边蹭着脖颈,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粗糙感,
像在提醒他此刻的真实——他不是那个需要在会议室里端着架子的“陈总”,只是个能在周末早晨等朋友的大学生。梧桐树叶被风一吹,落下几片泛黄的叶子,刚好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指尖拂过叶片上的脉络,清晰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带着时光的痕迹。
突然想起前世办公室窗外的人工绿植,叶片永远油亮光滑,却没有一片带着自然的褶皱,那时他还觉得“干净整洁”,现在才知道,少了自然的瑕疵,也就少了烟火气的温度。
九点五十整,乐瑶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的公交站牌下。
她还是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连衣裙,布料是厚实的棉麻,袖口磨出的细边在风里轻轻晃,像翅膀一样。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的小腿纤细却结实,脚踝处沾着点泥土——大概是早上赶公交时,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水坑。
她走路时特意把那只脚往内侧收了收,显然不想让人看到,却没停下脚步,依旧走得很快。怀里抱着的吉他包是深棕色的帆布材质,边角处缝着几针明显的补丁,针脚是歪歪扭扭的十字形,应该是自己动手补的,虽然不整齐,却透着股认真劲。
帆布包里露出半本《表演基础理论》的书脊,蓝色封皮上印着白色的书名,书页边缘有点卷边,书角还被压得有些变形,显然被翻了很多次。
她走得很快,鞋底蹭过青灰色的石板路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跟时间赛跑。路过街角的早餐摊时,她还不忘回头看了眼挂在摊位上的时钟,确认没迟到后,才松了口气。早餐摊飘来的油条香味钻进鼻腔,陈江离突然想起前世,他的早餐永远是助理提前准备好的三明治和黑咖啡,放在保温盒里送到办公室,连一口热乎的油条豆浆都没吃过。
“久等了?”乐瑶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时还微微喘着气,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没掏纸巾擦额角的薄汗,只是抬起手背随意抹了一下,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质感——那是弹吉他和做兼职留下的。
她下意识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几缕黑发贴在脸颊上,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像撒了点碎钻。眼神里没有迟到后的局促,只有“没耽误事”的放松,像完成了一项既定任务的踏实。
陈江离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因为长期弹吉他,泛着淡淡的粉色,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按弦留下的痕迹。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旧电子表,表壳是塑料的,屏幕有一道裂痕,显示时间的数字还在跳动,却比实际时间慢了两分钟——她大概没注意到,还在盯着表盘看,确认没错过约定时间。
“刚到。”陈江离没说自己等了十分钟,只是抬手朝路边指了指——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朝他们这边驶来,车窗降下,司机老周朝他点了点头。老周是陈家的老司机,前世跟着他跑了十几年,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该停在什么位置,都不用他吩咐。
这次他特意让老周开了家里最普通的轿车,没开那辆显眼的豪车,就是不想让乐瑶觉得不自在。“我叫了车,五分钟后到。”他没问“要不要坐公交”,前世谈项目时他就知道,对需要赶时间的人来说,节省下来的时间比省几块车费更重要,而且看乐瑶怀里的吉他,挤公交不仅容易磕碰到琴身,还可能被人碰到琴弦,影响音准。
乐瑶怀里的吉他包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卡通挂件,是只抱着琴弦的兔子,耳朵是粉色的,应该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却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连兔子眼睛上的黑漆都没掉。
乐瑶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大概没想到他会叫车。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钱包,里面装着几张零钱和一张公交卡,显然原本是打算坐公交去的。随即她点点头,语气坦然:“好,车费我转你。”没有推辞,也没说“不用你破费”之类的客套话,像在跟同学AA饭钱一样自然,没有丝毫扭捏。
陈江离没反驳,只是“嗯”了一声——他知道,跟乐瑶这种性子的人客气,反而会让她觉得是在施舍,平等的相处才是对她最好的尊重。
乐瑶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快速算了一下从学校到琴行的距离,又查了下打车软件的大概费用,然后把金额“32元”记在备忘录里,还特意标了“琴行车费”,确保等下不会算错。
她的手机屏幕有一道明显的裂痕,从左上角斜斜地划到中间,应该是之前不小心摔的,却没换屏幕,只是贴了张透明的保护膜,边角处还翘了起来,露出下面的黑色屏幕。
上车后,乐瑶靠窗坐着,把吉他包小心地放在腿上,双手护在琴包两侧,避免碰到车门。
她没立刻玩手机,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吉他包上的补丁,眼神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碎金。路过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时,摊主正用铁铲翻炒着栗子,焦糖色的栗子在锅里滚来滚去,冒着热气。乐瑶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鼻尖下意识动了动,大概是闻到了栗子的焦香,却只是看了两秒,就把目光移开,没有丝毫停留。
陈江离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有点发酸——前世他想吃什么,只要跟助理说一声,很快就能送到面前,而乐瑶大概是觉得栗子太贵,舍不得买。
陈江离靠在另一侧的座位上,没主动找话题,只是余光偶尔扫过她。
她的侧脸线条很柔和,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没有同龄女生的娇憨,反而透着股超出年龄的沉静,像前世他见过的那些专注于自己领域的匠人——比如那个守着老作坊做木梳的手艺人,不管周围多热闹,都只盯着手里的木头,眼里只有自己的活计。
车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刚好,24度,是老周习惯性的设置,没有办公室里那种让人紧绷的低温,只有淡淡的车载香氛味,是雪松调的,混着乐瑶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很舒服。
这种放松的氛围,陈江离前世只在偶尔的度假时感受过,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能静下心来享受。
“你以前常来这家琴行?”乐瑶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沙哑,应该是早上赶车时吹了风。
没看陈江离,目光还落在窗外,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却没有打探隐私的意味,像在聊“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路过一家乐器行时,她还特意指了指橱窗里的吉他,眼神里带着点向往。
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模拟按弦的动作,却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之前谈过一个乐器行业的项目,来过几次。”陈江离说得简洁,没提“集团”“合作方”“并购案”之类的词,他高中就经常看父亲做生意,他不想用前世的身份给眼前的相处添上负担,就像现在不想让乐瑶知道。
刚才叫车时他下意识选了“商务车型”,只是因为觉得后排空间大,能让她更方便地放吉他。
谈那个乐器项目时,他还特意研究过吉他的品牌和型号,从入门级的民谣吉他到专业级的古典吉他,参数都记在笔记本里。
他还去工厂考察过生产流程,看工人怎么选木材、怎么上漆、怎么调试音准,那时他只觉得“这是工作需要”,现在想起那些认真做琴的工人,才明白“热爱”是什么样子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家琴行的老板姓王,人挺实在,之前我帮他解决过一点资金周转的问题,他总说要谢我。
练琴室的隔音效果也不错,上次我来的时候,隔壁练架子鼓,这边都听不太清。”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是客观地提供信息,像给合作方介绍可靠的供应商一样,只说事实,不掺主观评价。
乐瑶“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低头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表演基础理论》。
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纸上。
她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书签是张旧电影票,上面印着《海上钢琴师》的海报,日期是去年夏天,应该是她特意留着的。这一页的标题是“舞台情绪把控”,黑色的宋体字下面画着一条红线,显然是重点内容。
她的手指在段落上轻轻画着横线,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用铅笔在旁边做简单的批注,字迹娟秀,带着点少女的认真。比如在“情绪递进要自然”旁边,她写了“像说话一样,不能突然大声”;在“眼神要与观众互动”旁边,写了“不能只看天花板”。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透着股专注的劲,像前世陈江离对着财务报表钻研数据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对着满屏的红色亏损数字,一点点找出问题所在,连一个小数点都不会放过,有时为了确认一个数据来源,能熬到后半夜。
偶尔遇到不懂的表演术语,她会停下来,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着,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跟自己对话,琢磨怎么把理论变成实际的舞台动作。
十五分钟后,车停在琴行门口。这家琴行藏在一条老巷子里,巷子口有个卖豆浆油条的小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正忙着给客人装油条,笑着说“慢走啊,下次再来”。门口挂着一块木质招牌,上面刻着“知音琴行”四个红色的字,字体是手写的行书,带着点随性的洒脱,边缘还刻着一圈小小的花纹,应该是老板自己刻的。
招牌下面挂着两串红灯笼,虽然不是过节,却透着股热闹的劲。门口摆着两盆绿萝,叶子长得很茂盛,垂下来的藤蔓遮住了部分招牌,像故意藏起来的惊喜。绿萝的花盆是旧搪瓷盆,上面印着“上海牌”的字样,应该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却被擦得很干净,没有一点锈迹。
陈江离先下车,绕到另一侧帮乐瑶打开车门,伸手想帮她拿吉他包——前世跟合作方见面时,他总会习惯性地帮对方拎东西,这是基本的商务礼仪,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却被乐瑶轻轻避开,她的手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动作很自然,没有拒绝的生硬,只是弯下腰,小心地把吉他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下车时还特意看了眼车门框,避免琴包碰到,确认安全后才站直身体,朝陈江离点了点头,算是感谢。
琴行老板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有点花白,梳得整整齐齐,用发胶固定住了。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一块旧手表,表盘是黑色的,表带已经磨得发亮。他正坐在柜台后擦吉他,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麂皮布,小心翼翼地擦着琴身,连琴头的小零件都没放过。看见陈江离进来,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布,笑着迎上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盛开的菊花:“陈先生,好久不见啊!上次你说的那个进口音响设备,我后来还真进了一批,音质特别好,昨天还有个搞乐队的小伙子来买,说比之前的设备强多了。”语气里带着熟人间的热络,显然对陈江离印象很深——前世陈江离来谈项目时,不仅帮他解决了琴行的资金周转问题,还给他介绍了几个稳定的客户,比如学校的音乐社团、附近的培训机构,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王老板还想再说什么,目光落在乐瑶身上,眼神里多了点疑惑,大概是好奇这个抱着吉他的小姑娘跟陈江离是什么关系,却没多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王老板,今天带朋友来用练琴室。”陈江离没解释“朋友”的具体身份,既没说“同学”,也没说“合作伙伴”,只是用了一个模糊却恰当的称呼。他知道,过多的解释反而会显得刻意,不如顺其自然。他朝二楼练琴室的方向指了指,语气平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前世跟人打交道时养成的气场,哪怕刻意收敛,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上次那间靠窗的,方便吗?”他记得那间练琴室的窗户朝东,上午的阳光能刚好照进来,落在琴上,暖融融的。而且那间的隔音效果最好,墙壁里加了隔音棉,上次隔壁练架子鼓,这边都听不太清,很适合需要专注的人。
“方便方便,早就给您留着呢!”王老板连忙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转身朝楼梯口走,还不忘回头跟乐瑶打招呼:“小姑娘,第一次来吧?咱们这练琴室设备都齐全,谱架、调音器、节拍器都有,要是觉得光线暗,墙上还有壁灯,随时跟我说。”他的语气很热情,却不显得刻意,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亲切。
乐瑶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王老板”,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她跟在陈江离身后往二楼走,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大概是怕打扰到楼下练琴的人。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老房子在说话。墙壁上挂着几幅吉他手的海报,有披头士乐队的经典合影,也有国内小众独立音乐人的演出照,海报边缘有点卷边,角落还沾着点灰尘,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撕裂的痕迹。乐瑶的目光在海报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点向往,手指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吉他包,像是在跟自己的琴确认什么,然后才收回目光,继续上楼。
练琴室不大,大概十平米左右,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原木色的桌子,桌面有点磨损,却被擦得干干净净,能看到木头的纹理。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在桌面上,映出淡淡的灰尘颗粒,在光里轻轻浮动,像跳动的音符。墙角放着一个黑色的音响,旁边堆着几本乐谱,有《吉他弹唱入门》,也有《古典吉他名曲集》,封面是不同颜色的,有的还夹着书签,应该是之前来练琴的人留下的。靠窗的位置还有一把折叠椅,椅面上铺着一块格子布,边缘有点起球,却很干净,能看出主人的细心。
乐瑶把吉他从包里拿出来,先轻轻放在琴架上,然后退后一步,仔细检查了一下琴身——从琴头到琴尾,连琴弦上的小零件都没放过,确认没有磕碰到痕迹后,才松了口气。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色麂皮布,先擦了擦琴身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每一根琴弦,连琴弦之间的缝隙都没落下。擦完后,她拿出调音器,夹在琴头处,开始调试音准。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下,清脆的声音在小屋里散开,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她的眼神很专注,盯着调音器上的显示屏,偶尔皱一下眉,调整一下琴弦的松紧,直到每一根弦的音准都精准地落在标准音上,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江离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学吉他的场景——那时为了跟音乐产业的合作方搞好关系,他请了专业的老师,却总是因为开会迟到,练琴时间也断断续续,最后只学会了几首简单的曲子,连和弦转换都不熟练。后来那把价值不菲的吉他,就被放在办公室的角落积了灰,直到他搬家时,才让助理送给了保洁阿姨的儿子。现在看着乐瑶认真的样子,他才明白,真正的热爱不是靠昂贵的设备撑起来的,而是靠日复一日的坚持和专注。
“你先练,我在外面等你。”陈江离觉得自己在这里可能会打扰到她,起身想出去,却被乐瑶叫住。
“不用,你可以在这里待着。”乐瑶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拘谨,指了指桌子旁的另一把椅子,“我练我的,不影响你。你不是还带了书吗?刚好可以看书。”她的语气很坦然,没有刻意的客气,像在跟熟悉的朋友说话一样自然。说完,她又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吉他背带,确保弹奏时舒服,然后坐在折叠椅上,双手放在琴弦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弹奏。
陈江离顿了顿,还是坐了下来,从卫衣兜帽里掏出那本1987年版的《数学分析》。他翻开扉页,再次看到“林晚秋”这个名字,蓝色钢笔字虽然有些晕开,却依旧能看出字迹的娟秀。他指尖蹭过“林”字的偏旁,突然想起前世母亲偶尔提起的“晚秋阿姨”——母亲说过,年轻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数学特别好,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去了南方,就断了联系。母亲还说过,那个朋友最喜欢在秋天看书,尤其是数学书,说“秋天的安静最适合跟公式打交道”。难道这个“林晚秋”,就是母亲说的朋友?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心里突然有了点微妙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了一起。
他没再想下去,而是翻开书,开始看里面的批注。除了对公式的解读,还有几处写着短句:“今天解出了难题,奖励自己一根冰棍,绿豆味的,真甜”“下雨天真适合做题,听着雨声,思路都清晰了”“隔壁班的男生借我的笔记,居然还回来时折了角,有点生气”。
字迹娟秀,带着点少女的活泼,像在看一本私人日记,透着股真实的可爱。陈江离看着这些批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前世他看的数学书,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从来没有这样鲜活的文字,那时他觉得“数学就是冰冷的逻辑”,现在才知道,数学也可以带着生活的温度。
这时,乐瑶的吉他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弹的还是上次在书展唱过的《夏末遇见》,这次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在小屋里流淌。前奏的音符很轻,像夏末的风,带着点淡淡的惆怅,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比上次听着更细腻,也更有力量,每个音符都透着认真,没有一丝敷衍。乐瑶的眼神很专注,嘴角微微抿着,偶尔会因为按弦的力度皱一下眉,手指按在琴弦上的位置很准确,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晃动,像在跟音乐对话,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偶尔有阳光落在她的指尖,能看到指腹处的薄茧,是常年练琴留下的痕迹,却透着股坚持的韧劲。
陈江离看着她的侧脸,阳光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踏实——没有堆积如山的报表,没有开不完的会议,没有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责任,只有吉他声和淡淡的阳光,像一幅安静的画,让人心里暖暖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乐瑶停下弹奏,手指还放在琴弦上,眼神里带着点思考,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旋律。
她转头看向陈江离,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像在寻求意见:“刚才有个音没按准,你听出来了吗?就是第三段开头的那个升fa,总觉得有点飘。”
她的语气很坦诚,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误,也没有因为被人听到而感到尴尬,像在跟同学请教问题一样自然。说完,她还特意重新拨了一下那个没按准的音,让陈江离能更清楚地听出来,指尖因为紧张,微微有点颤抖。
“第三段开头,升fa的音有点飘。”陈江离说得精准,没有丝毫犹豫,就像前世指出项目方案里的漏洞时那样——他对声音的敏感度,还是前世参加音乐会时练出来的,那时为了跟艺术领域的合作方打交道,他特意研究过乐理知识,从基础的音阶到复杂的和声,都记在笔记本里,没想到现在居然能用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是按弦的位置太靠后了,往前挪一点试试,大概离品丝两毫米的位置,这样琴弦的震动会更稳定,音色也会更扎实。你可以先慢一点弹,找到手感再加快速度。”
他没有用专业的术语,而是用简单的距离描述和动作建议,确保乐瑶能听懂,像给下属布置任务时那样,清晰、明确,没有模糊的表述。
乐瑶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没想到他真的懂吉他,而且还能准确指出问题所在。她没多问,只是按照陈江离说的,调整了按弦的位置,指尖往前挪了一点,然后放慢速度,轻轻拨了一下那个音。这次的音准果然准了很多,音色也更饱满了,没有之前的飘忽感。
她抬头看向陈江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笑意——这是陈江离第一次看到她笑,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灿烂,却很干净,像雨后的阳光,透着股舒服的暖意。
“真的准了!谢谢你啊,陈江离同学。”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兴奋,还有点佩服,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多了点亲近。
“不用谢,只是碰巧知道一点。”陈江离说得轻描淡写,没提前世是为了“拓展人脉”才学的吉他——那时为了跟一个做音乐产业的合作方搞好关系,他特意请了老师,学了半年,还能弹几首简单的曲子,比如《小星星》《生日快乐》,后来因为集团事务越来越多,每天不是开会就是看报表,琴就被放在办公室角落积了灰,再后来搬家时,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他翻开手里的《数学分析》,指腹蹭过扉页上“林晚秋”的名字,又看了眼乐瑶,“你继续练吧,不用管我,我看我的书就行。”
乐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调整了坐姿,双手放在琴弦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重新弹奏《夏末遇见》。
这次她放慢了速度,专注于每一个音符的音准和节奏,手指在琴弦上灵活移动,比刚才更熟练了。
旋律在小屋里流淌,带着点夏末的温柔,又透着股秋初的坚定,像乐瑶的人一样,看似柔弱,却有自己的韧劲。陈江离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吉他声,偶尔抬头看一眼乐瑶,心里觉得格外平静——这是他前世从未有过的感觉,没有焦虑,没有压力,只有简单的快乐和踏实。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窗外的阳光渐渐移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巷子里传来了小贩的吆喝声:“卖包子咯!鲜肉包、菜包,刚出锅的热包子!”乐瑶停下弹奏,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时间比实际慢了两分钟,她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收拾起吉他:“我得走了,晚上还有表演课的作业要写,得回去背台词。”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匆忙,却还是认真地把吉他擦干净,放进琴包里,拉好拉链,动作熟练又利落。
陈江离也合上书,起身跟她一起下楼。王老板还在柜台后擦吉他,看到他们下来,笑着问:“练得怎么样啊,小姑娘?还满意不?”
“特别满意,谢谢您,王老板。”乐瑶笑着回答,语气很真诚,“下次我还来。”
“欢迎欢迎,随时来!”王老板摆摆手,又看向陈江离,“陈先生,下次有空常来坐啊,我新到了一批古典吉他,您可以过来看看。”
“好,有空我会来的。”陈江离点点头,跟王老板道别后,和乐瑶一起走出琴行。
走到琴行门口,乐瑶突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子,递给陈江离:“这个给你,生煎包,刚才路过你说的那家摊买的。我看你早上好像没吃早餐,应该饿了吧?”纸袋子还冒着热气,生煎包的香味飘进鼻腔,带着股烟火气的香。
陈江离愣了一下,接过袋子时,指尖碰到了乐瑶的手指,她的指尖有点凉,大概是刚才弹吉他时按弦按的,还有点粗糙的质感。他低头看了眼纸袋子,上面印着“老李生煎”的字样,是他上次跟乐瑶提过的那家摊。“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他有点惊讶,自己没跟她说过。
“刚才在琴行里,我看你一直看书,没吃东西,而且早上见面时,你好像没带早餐。”乐瑶说得很自然,没有刻意邀功的意思,“我路过摊的时候,就顺便买了几个,想着你可能会饿。”她的眼神很坦诚,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却让陈江离心里暖暖的。
“谢了。”陈江离的语气比平时软了点,他没说“我请你”,也没说“下次我回请”,只是把袋子抱在怀里——就像乐瑶刚才拒绝他帮忙拿吉他一样,他知道,这种“平等的回礼”,才是对她最好的尊重。他能想象到,乐瑶买生煎包时,大概是犹豫了一下的,毕竟对学生来说,几块钱的生煎包也不是随便就能买的。
“不用谢,就是顺便。”乐瑶笑了笑,把帆布包甩到肩上,调整了一下吉他包的背带,确保背稳了,“那我走了,晚上还有作业,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过来练琴。”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公交站的方向走,脚步还是很快,却比早上多了点轻快。
“好,下次见。”陈江离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朝她喊了一声,“生煎包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也赶紧找地方吃点东西!”
乐瑶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大声说:“知道啦!你也赶紧吃!”然后继续往前走,淡蓝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一只轻快的蝴蝶,很快就汇入了巷口的人流里,只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陈江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低头打开纸袋子。六个生煎包冒着热气,金黄的外皮上撒着芝麻和葱花,咬一口,汤汁在嘴里散开,带着股鲜美的香,肉馅很足,口感紧实,是他前世从未吃过的味道——前世他的早餐永远是精致的三明治和黑咖啡,没有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热乎食物。
他一边吃着生煎包,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放学的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说着话;下班的上班族提着公文包,脚步匆匆却带着回家的期待;推着婴儿车的老人,慢慢走着,嘴里哼着摇篮曲。这些前世被他忽略的“普通生活”,此刻却觉得格外珍贵,因为里面藏着最真实的温暖。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江离,周末有空回家吗?你爸说想跟你聊聊集团的事,顺便看看你最近的情况。”陈江离看着屏幕,指尖顿了顿——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肯定会立刻回复“有空,我马上回去”,然后放下手里的一切,赶回家里听父亲讲集团的事务,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父亲失望。但现在,他看着手里的生煎包,又想起刚才乐瑶弹吉他的样子,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敲出回复:“周末要去图书馆看书,还有点作业没写完,下次吧。等我有空了,再回家看你们。”
他没像前世那样立刻答应,也没解释“为什么不去”,只是平静地拒绝。发送成功后,他收起手机,摸了摸怀里的《数学分析》,书页还是温热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又看了眼乐瑶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重生后的这个秋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被“陈家家业”困住的总裁,只是一个能安安稳稳吃生煎包、看喜欢的书、听喜欢的吉他声的大学生。
他不用再为了“陈家的荣耀”而活,不用再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慢慢感受生活的美好。
阳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一条温暖的线。陈江离握紧手里的纸袋子,转身朝地铁站走。
怀里的旧书,手里的生煎包,还有刚才乐瑶弹吉他时的样子,像一颗颗小石子,轻轻落在他心里,填满了前世空落落的地方。他想起《数学分析》里林晚秋的批注,想起乐瑶认真练琴的模样,想起巷子里的烟火气。
突然觉得,重生回来,或许不只是为了改写命运,更是为了找回那些被他弄丢的、关于“热爱”和“温暖”的东西。
他想,下次再来琴行时,或许可以跟乐瑶聊聊《数学分析》里的批注,问问她有没有兴趣知道林晚秋的故事;或许可以听她弹首新写的歌,跟她聊聊音乐里的情绪;或许还可以一起去吃那家生煎包摊的生煎包,跟她说说自己前世的遗憾。
不用急,不用赶,就像现在这样,慢慢走,慢慢感受,把前世错过的一切,都一点点找回来。
地铁站的人很多,却不显得拥挤,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陈江离站在站台边,看着驶来的地铁,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很多不一样的美好,在等着他去发现。
陈江离是很秀气的,他曾不止一次遇到过奶茶店的小姐姐多送他一杯奶茶或者小甜点。
乐瑶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她心中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想主动一点,因为她的经历告诉她,遇到喜欢的,一定要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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