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宫墙内的海棠花香,悄悄漫过朱红廊柱,却吹不散摄政王府书房里的肃穆之气。
苏念瑶蹲在书房西侧的梧桐树下,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粗布宫女服是昨晚从浣衣局"借"来的,袖口磨得发毛,裙摆还沾着翻墙时蹭到的草屑,与周围雕梁画栋的气派格格不入。双丫髻歪歪扭扭地耷拉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正死死盯着书房门口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像极了蓄势待发、准备偷鸡的小狐狸。
"师父啊师父,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她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黄符袋,指尖划过一张画着歪歪扭扭符咒的黄纸,小声嘀咕,"就留个'皇宫'二字,这破地方比玄门后山还大,我哪儿知道你藏在哪儿?"
三天前,苏念瑶在玄门清心观的藏经阁里发现了师父留下的半张纸条。纸条泛黄,字迹潦草,除了"皇宫"二字,只剩下几滴早已干涸的墨渍。作为玄门最后一位传人,她自幼跟着师父清虚道长长大,师父于她而言,既是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如今师父失踪,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当下便收拾了行囊,揣着一袋子自制的趣味符咒,溜下了山。
凭着一身粗浅的轻功和忽悠人的本事,她混进了皇宫,还误打误撞被分到了尚食局打杂。可尚食局里全是油盐酱醋和家长里短,连个能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苏念瑶耐不住性子,趁午休偷偷溜了出来,一路避开巡逻的侍卫,不知不觉就摸到了这片气派的宫殿前。
朱红大门上悬挂着"摄政王府书房"的匾额,黑底金字,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苏念瑶眼珠一转:摄政王谢景渊,当今朝堂上最有权势的人,先帝驾崩后以皇叔之尊辅政,独揽大权,朝堂上下无不敬畏。这样的人物,说不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她师父的下落。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趁侍卫转头的瞬间,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蹿到了书房侧面的窗台下。窗户是镂空雕花的,糊着一层薄薄的窗纸,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清冽的檀香扑面而来。
屋内,一个身着玄色朝服的男子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侧脸线条冷硬流畅,睫毛修长浓密,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握着朱笔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沉稳,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禁欲气息,正是摄政王谢景渊。
苏念瑶趴在窗台上,正想听听里面有没有关于"玄门"、"失踪"之类的关键词,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大概是昨晚下雨留下的泥坑,她重心一歪,"咚"的一声撞在了窗户上,紧接着整个人摔了进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哎哟!"苏念瑶疼得龇牙咧嘴,揉了揉被摔得生疼的屁股,还没等爬起来,就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谢景渊放下手中的朱笔,缓缓抬眸看来。他的眸子深邃如寒潭,不带一丝温度,扫过苏念瑶那身不合时宜的宫女服和沾着草屑的裙摆,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冬日的寒冰:"何人在此喧哗?"
旁边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单膝跪地,脸色发白:"王爷恕罪!属下未能拦住此女!"
苏念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要是被当成刺客抓起来,别说找师父了,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她脑子飞速运转,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挤出一个讨好到极致的笑容:"王爷息怒息怒!小宫女...小宫女是尚食局的,奉命来给王爷送点心,不小心走错路摔进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黄符。这是她自制的"说真话符",只要贴到人身上,对方半个时辰内只能说真话,绝对藏不住任何秘密。眼下这情况,只能冒险试试,说不定能从这位冷面王爷口中套出些关于师父的消息。
谢景渊显然不信她的鬼话。尚食局送点心自有固定的时辰和路径,且送点心的宫女都是王府熟面孔,怎会让一个穿着不合规制、满身草屑的陌生宫女闯到书房来?他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看穿她的心思:"尚食局的宫女?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宫女是新来的!刚入宫三天,还不太熟悉路!"苏念瑶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谢景渊,脚步放得极轻。她知道这位摄政王不好对付,必须趁他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动手。
谢景渊看着她明显心虚的模样,眸色更沉,却并未阻止她的靠近。他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就在距离谢景渊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苏念瑶猛地将手中的"说真话符"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黄符贴上玄色朝服的瞬间,便化作一道微弱的金光,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谢景渊只觉得肩膀上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异动,像是被蚊虫叮了一下,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这宫女搞的什么小把戏。他正要下令让侍卫将人拖出去,却见苏念瑶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王爷,你是不是觉得小宫女特别可爱,所以舍不得罚我呀?"
谢景渊下意识想开口呵斥,可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否。本王觉得你愚蠢至极,擅闯王府书房,按律当杖责三十。"
苏念瑶:"..."
她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暗骂这符咒也太实在了!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但她不死心,又接着问道:"那王爷,你是不是知道玄门的人?比如一个白发白胡子、爱喝桃花酒的老道?"
这个问题一出,谢景渊的眼神明显微动。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的小宫女,竟然会打听玄门的人。他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知晓。玄门掌门清虚道长,三年前曾入宫为先帝祈福,后不知所踪。"
苏念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师父果然来过皇宫!而且这位王爷竟然知道师父的名字!
她连忙追问,语气都变得急切起来:"那你知道我师父去哪儿了吗?是不是被宫里的人抓起来了?"
谢景渊的身体似乎有了片刻的僵硬,显然在抗拒这个问题。但"说真话符"的威力不容小觑,他的嘴巴依旧诚实地回答:"不知。但先帝驾崩前,曾密召清虚道长入宫,此后道长便失踪了。此事与太后及外戚势力脱不了干系,本王正在暗中调查。"
这话一出,不仅苏念瑶惊住了,连旁边的侍卫都吓得脸色惨白,膝盖忍不住抖了一下。王爷向来心思深沉,从不外露半分心事,更不会将"暗中调查太后及外戚"这种机密之事,对一个陌生宫女说出来!
谢景渊自己也愣住了。他分明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想说的话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拦不住。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再次看向苏念瑶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警惕:"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苏念瑶心里乐开了花,这"说真话符"果然好用!她刚想再问点别的,比如外戚势力的具体布局,或者师父可能被囚禁的地方,却见谢景渊猛地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挺拔,站起来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苏念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见好就收,再问下去,说不定真的要被这位冷面王爷灭口了!
"没什么没什么!"苏念瑶连忙摆手,转身就想跑,"王爷既然没事,那小宫女就先退下了!点心下次再送!"
可她刚跑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拦住了去路。侍卫们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就立刻将她拿下。
谢景渊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沉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站住。"

苏念瑶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暗暗叫苦。她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换上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谢景渊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比苏念瑶高出一个头还多,苏念瑶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那双眼眸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趣味。
"你不是尚食局的宫女,也不是来送点心的。"谢景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打听清虚道长的下落?"
事到如今,再装下去也没用了。苏念瑶深吸一口气,双手叉腰,扬起下巴,摆出了一副玄门传人的架势:"好吧,不装了!我是玄门传人苏念瑶,来找我师父清虚道长的!刚才那是我的玄门秘术,让你说真话而已,没别的恶意!"
她以为自己这番话能镇住对方,没想到谢景渊听完,不仅没有惊讶,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抹笑容落在他冰冷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像是冰山消融时,露出的一点暖意。
"玄门传人?"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硬撑着装大佬的小丫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有趣。"
苏念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梗着脖子道:"有趣也没用!我就是来找师父的,你要是知道线索,就告诉我;要是不知道,就放我走!"
"放你走?"谢景渊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擅闯王府书房,身怀异术,还打听朝廷机密,你觉得本王会放你走?"
苏念瑶心里一慌,却依旧嘴硬:"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我师父可是玄门掌门,你杀了我,他要是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你!"
"本王倒是希望他能回来。"谢景渊淡淡说道,"不过,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苏念瑶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留在本王身边,做个贴身宫女。"谢景渊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留在本王身边,你才有机会调查你师父的下落。否则,你今日擅闯书房之事,本王完全可以将你当成刺客,打入天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苏念瑶竟无法反驳。她低头沉思起来:留在这位冷面王爷身边,确实能近距离接触朝堂核心,说不定能更快找到师父的线索。而且以自己的符咒术,就算他想害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再者,这位王爷正在暗中调查太后和外戚,与自己的目标一致,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助。
想到这里,苏念瑶抬起头,脸上又露出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行吧!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留在你身边当宫女!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谢景渊看着她这副明明妥协了,却还要摆架子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第一,不许随便罚我!尤其是杖责这种伤筋动骨的刑罚!"苏念瑶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想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不能骗我!第三,找到我师父之后,我想走就走,你不能拦着我!"
谢景渊看着她伸出的三根手指,又看了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缓缓颔首:"可以。但你也要记住,在本王身边,需守本王的规矩。若是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可苏念瑶却莫名觉得,这位冷面摄政王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王爷!本姑娘最守规矩了!"
旁边的侍卫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自家王爷向来厌恶外人靠近,尤其是陌生女子,今日不仅没处罚这个擅闯书房的宫女,还把人留在身边当贴身宫女?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苏念瑶却不管这些,她美滋滋地想着,有了这位摄政王当靠山,找师父的事儿肯定能事半功倍!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阴谋诡计,有她的趣味符咒在,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跟着谢景渊走出书房,看着眼前这位身姿挺拔、气场强大的冷面王爷,心里暗暗嘀咕:冷面阎王又怎样?遇上我玄门小作精,迟早让你变成绕指柔!
而谢景渊走在前面,感受着肩膀上那丝早已消失的异动,眸色深沉。这个突然出现的玄门小丫头,确实有趣得很。她的符咒术或许能成为打破当前朝堂僵局的关键,而她寻找师父的目的,也与自己调查太后外戚的方向不谋而合。
留她在身边,既是制衡,也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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