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内空间,时间的概念依旧模糊。
韩立的残魂维持着那种近乎绝对静止的隐匿状态,如同依附在岩壁上的苔藓,悄无声息地吸收着空间中逸散的草木能量碎片。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但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循环后,他的魂体确实比最初时凝实了一丝——尽管这一丝的进步,在浩瀚的魂力海洋中不过是一滴水珠,却至少让他摆脱了随时可能溃散的危机。
而他对这个空间的感知,也随着魂体的微弱恢复变得更加清晰。那些流转的屏障纹路、混杂的能量属性、以及角落那古老灵魂体的呼吸节奏,都已在他意识中形成了细致的图谱。
此刻,他的主要注意力,正集中在那枚戒指与外界连接最紧密的“节点”上。
节点正在微微发烫——这是能量即将开始传输的征兆。
韩立将感知收束成一道极其细微的“线”,悄无声息地附着在节点内侧。他没有试图穿透屏障向外窥探——那太冒险了,可能会触动戒指本身的防御机制或引起古老灵魂体的本能反应。他选择了一种更间接、更安全的方式:感知那些即将通过节点渗入的“新鲜”能量中,所携带的属于其主人的“印记”。
来了。
一股温热的能量流,如同溪水般透过节点,涌入戒指空间。这次的流量比以往几次都要大一些,但纯度依旧不高,带着明显的“稚嫩”感和蓬勃的生命气息。
韩立的感知细线如同最敏感的触须,轻轻拂过这股能量流。
首先捕捉到的,是能量本身的特质——灼热、活跃、带着某种独特的“爆发”倾向,与修仙界的灵气那种中正平和、滋养万物的特性截然不同。这种被他命名为“斗气”的能量,似乎更注重瞬间的破坏力与身体强度的提升。
紧接着,是能量中附带的“碎片”。
一缕清晰的不甘情绪,如同尖锐的刺;紧随其后的是某种咬牙坚持的倔强;再然后,是深深的疲惫与困惑……这些情绪碎片虽然微弱且转瞬即逝,但韩立凭借强大的神魂本质和这些时日的观察经验,已能将其大致拼凑解读。
(今日的修炼,似乎比往日更加艰难?情绪中的挫败感更重了。)
他冷静地分析着。这些情绪碎片如同无声的日记,记录着戒指佩戴者每次修炼时的心境变化。
能量流持续涌入,大部分被角落的古老灵魂体无意识汲取,少部分逸散。韩立注意到,在这次修炼的后半段,能量流中突然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气——不是真正的血液,而是某种“气血受损”的象征,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
(过度修炼,伤了元气?)韩立心中了然。(修炼之法似乎颇为粗犷,只重能量积累,不重调和滋养,更不注重心神修养。如此蛮干,加之能量被暗中窃取大半,不出问题才怪。)
修炼似乎结束了。节点处的能量流入缓缓停止。
但这一次,节点并未立刻恢复平静。相反,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伴随着一些声音的碎片。
这是韩立第一次“听”到外界的声响!显然,因为佩戴者刚刚结束修炼,身心俱疲,对戒指的接触或周围环境的振动,使得一些声波得以更清晰地传导进来。
声音很模糊,如同隔了无数层水幕,只能捕捉到零星的音节和语调。
“……废物……”
“……三年了……”
“……给家族丢脸……”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鄙夷和冷漠。说话者似乎不止一人,声音年轻,但语气刻薄。
韩立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如同记录法器般,冷静地接收和分析着这些信息。
(“废物”?指的是佩戴者?因为修为无法进步甚至倒退?)
(“三年了”……时间尺度。看来这种状况已持续不短时间。)
(“家族”……表明佩戴者身处一个宗族环境中。修为倒退者,在重视实力的家族中地位低下,可以理解。)
那些嘲讽的声音渐渐远去。节点处恢复了平静。

但很快,又有新的声音碎片传来。这一次,是独处时的声响。
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拳头紧握,骨节发出的轻微“嘎吱”声。
然后,是一声极低极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苦涩和愤怒的哽咽,随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那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显示着佩戴者仍在原地,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韩立依旧静默。他的感知细线缓缓从节点收回,避免长时间附着可能引起的微妙能量扰动。但刚才捕捉到的信息,已足够在他意识中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的轮廓:
一个身处家族环境中的少年,因不明原因(很可能是戒指的暗中汲取)修为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从天才沦为笑柄,承受着族人的冷眼与嘲讽。他仍在坚持修炼,却因方法粗劣和能量被窃而事倍功半,甚至损伤自身。他心中充满不甘、愤怒和痛苦,但在人前或许只能沉默以对。
(典型的……修仙界底层挣扎者的境遇。)韩立心中无悲无喜。这样的故事,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他见过太多。只不过,这个少年倒霉在,他遇到的“掠夺者”不是明目张胆的敌人,而是一枚戴在自己手上、看似寻常的戒指。
又过了许久(戒内时间难以估量),节点再次传来轻微震动。这次是规律的、缓慢的移动感,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佩戴者似乎起身离开了原地。
能量交互暂时沉寂下来。
韩立的残魂在寂静中继续着他的缓慢修复。但一部分意识,开始更加系统地整理和分析迄今为止获得的所有关于佩戴者的信息。
他将那些零散的情绪碎片、模糊的声音信息、能量流的特征变化,与戒指吸收能量的规律进行对比交叉分析,试图构建更完整的模型。
(修炼时间……似乎有规律。每日大概固定时段会有能量流入,应是少年定时修炼。每次持续时间约一个半到两个时辰……嗯,此界的时间单位或许不同,但相对时长可参考。)
(能量被吸取的比例……稳定在七成到八成之间。少年实际能留存并用于己身的,不足两三成。长期如此,修为若能进步,才是怪事。)
(少年心性……坚韧。遭受如此打击和长期窃取,仍未完全放弃修炼,情绪中不甘与倔强始终存在。但也濒临极限,疲惫与困惑日益加深。)
(今日出现的血腥气与眩晕感,是一个危险信号。若他继续如此盲目修炼而不明真相,恐怕不止是修为倒退,会伤及根本,甚至折损寿元。)
分析至此,韩立对这位名叫“萧炎”的少年(他从那些嘲讽的碎片信息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有了一个相对立体的认知:一个心智尚可、意志坚韧、却陷入绝境而不自知的倒霉蛋。
至于是否要做些什么?
韩立的意识冰冷而理性。
目前自身难保,首要任务是隐匿和恢复。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暴露自己,引来不可测的风险——尤其是那个沉睡的古老灵魂体,始终是最大的未知威胁。
这枚戒指的秘密、古老灵魂体的来历和目的、萧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谜团固然引人好奇,但远不及自身存亡重要。
(继续观察。收集更多信息。直到……拥有足够自保或干预的力量,或者,局势出现不得不变的契机。)
他重新将大部分感知收敛回自身,专注于吸收那些稀薄的草木能量,继续那漫长到近乎绝望的魂体修复过程。
只是,在意识的最深处,那名为“萧炎”的少年的形象,以及他那压抑的哽咽和不屈的倔强,已然如同烙印般留下。这并非同情,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对环境中重要变量的必要关注。
戒指空间内,能量缓缓流转,一明一暗两个灵魂依旧维持着各自的轨迹。
而在戒指之外,那个清秀的少年擦去了眼角不自觉渗出的些许湿润,握紧了依旧温热的戒指,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在昏暗的光线中,明明灭灭。
韩立“看”不到这幅画面,但他能感知到,通过节点传来的、少年离开时那沉重却依然向前的步伐振动中,所蕴含的某种东西。
那东西,名叫“坚持”。
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作为旁观者的韩立,默默记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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