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时,谢明微便醒了。
并非择床,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谢家嫡女,寅时起身,梳洗诵读,这是规矩。
帐外已有窸窣声响,是她从谢家带来的两个贴身侍女,春莺和夏蝉。两人轻手轻脚撩开帐幔,见她已坐起身,忙道:“夫人怎么醒了?时辰还早。”
“不早了。”谢明微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今日要敬茶,不能迟。”
春莺端来温水,夏蝉去备衣裳。谢明微漱了口,坐到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素净的脸,眼下有淡淡青影,昨夜终究没睡好。
“夫人脸色有些倦,”春莺小心翼翼为她梳头,“可要敷些脂粉?”
“淡些就好。”谢明微看着镜中,“不必太过张扬。”
夏蝉打开衣箱,取出一身茜色绣金缠枝莲纹袄裙:“夫人看这身可好?既喜庆又不失端庄。”
谢明微点点头。衣裳是出嫁前母亲请京城最好的绣娘赶制的,针脚细密,料子华贵。她起身任由夏蝉伺候更衣,茜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金线在晨光下流转微光。
“将军那边……”春莺欲言又止。
谢明微系腰带的手顿了顿:“怎么了?”
“听说将军寅时初就起身练剑了,这会儿应该在正厅等您。”
她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情绪。心中却想:他倒起得早。
梳妆完毕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明微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发髻整齐,妆容得体,笑容恰到好处。这是她练了无数次的,世家嫡女该有的模样。
推门而出,秋日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廊下已候着几个将军府的丫鬟婆子,见她出来,齐齐福身:“夫人安。”
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眉眼精明,衣着体面:“奴婢周嬷嬷,奉将军命伺候夫人去正厅。”
“有劳。”谢明微声音温和。
一行人穿过回廊。将军府比谢家宅邸大了不止一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武将世家的厚重气派。只是初秋的庭院已见萧瑟,落叶铺了青石小径,几个洒扫婆子正低头忙碌。
还未到正厅,便听见里头传来人声。
“……新妇进门头一日,也不知是个什么脾性。”
“听说谢家是清流门第,规矩严得很。”
“规矩严才好,咱们府里这些年没个正经主母,也该有人管管了。”
谢明微脚步未停,面不改色走进正厅。
厅内霎时一静。
陆昭坐在主位左侧,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革带,越发显得肩宽腰窄。他正端着茶盏,见她进来,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去继续喝茶。
右侧坐着三位妇人。最上首的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夫人,鬓发如银,穿着绛紫色团花纹褙子,手持佛珠,面容严肃——这是陆昭的祖母,老将军的遗孀,府里辈分最高的陆老夫人。
下首两位,一位三十五六岁,圆脸细眉,是陆昭的二婶王氏;另一位稍年轻些,眉眼间有几分刻薄,是三婶赵氏。
谢明微缓步上前,在厅中站定,盈盈下拜:“孙媳谢氏,给祖母请安。”
陆老夫人打量她片刻,方才开口:“起来吧。”
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春莺端来茶盘,谢明微接过第一盏茶,双手奉上:“祖母请用茶。”
陆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放在一旁:“既进了陆家的门,便是陆家的人。往后要谨守妇道,相夫教子,打理中馈,不可堕了将军府的颜面。”
“孙媳谨遵祖母教诲。”
接着给二婶、三婶敬茶。王氏接过茶时笑容和气:“侄媳妇快别多礼,都是一家人。”赵氏却多看了她几眼,才慢悠悠接过茶盏。
礼毕,陆老夫人道:“昭儿。”
陆昭放下茶盏:“祖母。”
“你媳妇初来乍到,府里事务还不熟悉。我已让周嬷嬷将账册钥匙整理出来,三日后交接。这三日,让你媳妇跟着周嬷嬷各处看看,认认人。”
“是。”
“还有,”陆老夫人目光扫过谢明微,“既已成婚,就该住在一处。书房毕竟不是常住的地方。”
厅内气氛微妙一滞。
赵氏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眼睛瞟向陆昭。王氏垂眸喝茶,仿佛没听见。
陆昭神色不变:“孙儿明白。”
谢明微站在那儿,脸上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微微出汗。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探究的,好奇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
原来昨夜他宿书房的事,已经传开了。
“好了,我也乏了。”陆老夫人起身,周嬷嬷连忙上前搀扶,“你们自便吧。”
老夫人一走,厅内气氛松了些。王氏起身拉着谢明微的手:“侄媳妇别拘束,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我住在西院,离你们正院不远。”
“多谢二婶。”
赵氏也站起来,却没那么热络:“我那儿还有些事,先回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过几日中秋,宫里要办宴,你们新婚夫妇必定要去的。衣裳首饰可要提早准备,别失了体面。”
说完,袅袅婷婷走了。
厅内只剩下陆昭和谢明微,以及几个伺候的丫鬟。
陆昭起身:“夫人用过早膳了?”
“还未。”
“那一起吧。”
早膳摆在偏厅。八仙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几样精致点心。两人对坐,丫鬟布完菜便退到门外。
一时无话,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
谢明微小口喝着粥,心里却在想刚才的事。老夫人那句“该住在一处”说得含蓄,意思却明白。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陆昭正夹起一块翡翠糕,动作优雅,看不出情绪。
“夫人。”他突然开口。
谢明微手一抖,勺子碰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将军请说。”
“三日后接掌中馈,可有把握?”
她放下勺子,端正坐姿:“谢家虽不如将军府显赫,但母亲从小教导中馈之事,账目、人事、庶务皆学过。若府中章程清晰,妾身应当能应付。”
陆昭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府里情况复杂,老夫人年事已高,这些年多是二婶三婶帮着打理。你初来乍到,难免有人不服。”
“妾身明白。”
“若有难处,”他顿了顿,“可来找我。”
谢明微一怔,抬眼看他。他却已低下头继续用膳,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早膳用毕,丫鬟撤下碗碟。陆昭起身:“我要去兵部一趟,午膳不必等我。”
“是。”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对了。”
谢明微抬眼。
“西厢房已收拾出来,离书房近些。你若觉得正房太大,可搬去那里。”
他说完便走了,留下谢明微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春莺夏蝉进来,见她神色怔忡,小心翼翼问:“夫人,将军说什么了?”
谢明微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我们去西厢房看看。”
西厢房就在正院东侧,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三间屋子,一明两暗,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窗前摆着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还放着几本诗集。
最特别的是,推开后窗,能看见院中那株海棠。
秋日海棠无花,枝叶却茂盛,在晨光中舒展。
“这里倒是清静。”谢明微轻声道。
“夫人真要搬过来?”夏蝉有些不安,“新婚夫妇分房而居,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将军既然安排了,自有他的道理。”谢明微走到书案前,手指抚过那几本诗集——竟是江南书局印的,是她喜欢的版本。
是巧合吗?
她翻开最上面一本,书页间夹着一枚杏叶书签,叶脉清晰,已风干多时。
“夫人,”周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奴带您去各处看看?”
谢明微合上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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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衙门。
陆昭处理完公务,已是午后。陆青端来茶点,低声道:“将军,宫里传来消息,中秋宫宴的名单定了,您和夫人都在其列。”
“知道了。”
“还有,”陆青迟疑道,“今早府里的动静,已有人往外传了。说您新婚夜宿书房,今早敬茶时老夫人当众提点,怕是……夫妻不睦。”
陆昭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谁传的?”
“三夫人院里的丫鬟,和赵家走动时说的。”
赵家,是赵氏的娘家,在朝中任礼部侍郎,向来与武将不和。
陆昭眼神冷了冷:“处理掉。”
“是。”陆青又道,“不过将军,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夫人刚进门就受这些闲话,未免委屈。”
陆昭沉默片刻:“再等等。”
等他把那些暗处的钉子都拔干净,等他能确保她的安全。
“夫人今日在做什么?”
“上午跟着周嬷嬷熟悉府中事务,午后在西厢房看书。看起来……很平静。”
平静。
陆昭想起早膳时她端坐的模样,背脊挺直,笑容得体,像个精致的人偶。
可十年前在江南,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落了水,浑身湿透,明明怕得发抖,却还强装镇定给他递手帕,眼睛红得像兔子,还努力朝他笑。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是谢家严苛的教养,还是这吃人的京城?
“将军,”陆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今晚您……”
“回府。”陆昭起身,“告诉厨房,晚膳摆在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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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谢明微正在西厢房看账册。
周嬷嬷送来的还只是些往年的旧账,但她看得仔细,一笔一笔核对。将军府产业众多,田庄、铺面、俸禄、赏赐,进项复杂,开销也大。尤其是边关将士的抚恤,每月都是一大笔开支。
门被敲响,夏蝉进来:“夫人,将军回来了,请您去正院用晚膳。”
谢明微合上账册:“就来。”
正院厅内已摆好饭菜,比早膳丰盛许多。陆昭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坐在桌前等她。
“将军。”她福了一礼。
“坐吧。”
两人依旧对坐,丫鬟布菜后退下。陆昭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放进她碗里:“尝尝,江南来的厨子做的。”
谢明微道谢,尝了一口,果然是她熟悉的家乡味道。
“今日看账册,可看出什么?”陆昭问。

“府中账目清晰,只是边关抚恤一项开支颇大。妾身粗略算过,光是上月就有三百两,抵得上京中五品官一年的俸禄。”
陆昭抬眼:“觉得多了?”
“不是,”谢明微摇头,“将士为国捐躯,抚恤家属理所应当。妾身只是觉得……这笔钱该有更稳妥的来处。光靠府中产业,若遇荒年或战事延长,恐怕难以为继。”
陆昭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更没想到她会想得这么深。
“你有何想法?”
“妾身愚见,或可置办些稳当的产业,专款专用。比如城外的桑田,收益虽不高,但年年有出产,可作长久之计。”
陆昭沉默片刻:“此事我会考虑。”
晚膳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丫鬟撤下碗碟,换上清茶。陆昭端起茶盏,忽然道:“三日后接手中馈,二婶三婶或许会为难你。”
谢明微抬眼:“妾身会妥善应对。”
“若真应付不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不必勉强。将军府的主母,不需要委曲求全。”
这话说得直白,谢明微心头一震。
“妾身……明白了。”
夜色渐深,陆昭起身:“我回书房。你早些歇息。”
“将军,”谢明微忽然叫住他,“西厢房很好,谢谢。”
陆昭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你喜欢就好。”
他走了,留下谢明微独自坐在厅中。
春莺进来添茶,见她怔怔出神,轻声道:“夫人,可要回房?”
谢明微摇摇头,走到廊下。秋夜风凉,月明星稀。书房的方向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剪影。
她想起早膳时他那句“若有难处可来找我”,想起晚膳时他说“不必委曲求全”。
这个新婚夫婿,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夫人,起风了,回屋吧。”夏蝉拿来披风。
谢明微拢了拢衣裳,最后看了一眼书房的灯光,转身回房。
这一夜,西厢房的灯亮到很晚。
书案前,谢明微翻开那本江南诗集,看着那枚杏叶书签,久久不语。
而书房里,陆昭拉开暗格,取出一张新纸,提笔作画。
笔尖游走,渐渐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侧影——茜色衣裳,端庄坐姿,眼神沉静。
画完,他在右下角题了两个字:
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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