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初刻。
谢明微坐在西厢房梳妆,春莺为她挽起一个端庄的堕马髻,插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镜中人眉眼沉静,唇色淡绯,茜色袄裙外罩了件藕荷色绣银线缠枝纹比甲,既显主母身份,又不至太过张扬。
“夫人今日真精神。”夏蝉捧来账册钥匙,用红绸托盘盛着。
谢明微看着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深吸一口气。今日要正式接掌中馈,府中管事嬷嬷、各处执事都会到场。这是她嫁入将军府后的第一道关卡。
“都准备好了?”
“周嬷嬷已在正厅等候,各位管事也到了。”春莺轻声道,“只是……二夫人和三夫人院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意料之中。谢明微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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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已站了二十余人。男女分列两侧,皆是府中有头脸的管事。周嬷嬷站在主位旁,见谢明微进来,微微躬身:“夫人。”
谢明微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厅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风声。
“诸位都是府中老人,”她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初来乍到,日后还需各位多多帮衬。”
左侧为首的一个圆脸嬷嬷上前一步,福身道:“老奴赵氏,管着厨房采买。给夫人请安。”说话间眼睛却瞟向一旁的周嬷嬷。
接着是管库房的刘管事,账房的李先生,针线上的张嬷嬷……一一上前见礼。谢明微仔细听着,偶尔问一两句,便知这府中势力错综复杂——二婶王氏的人多管着内院杂事,三婶赵氏的手伸到了采买账目,老夫人留下的周嬷嬷看似中立,实则握着一部分人事权。
而真正忠心于陆昭的,大多是外院和军中退下来的老仆,如管马厩的秦伯,曾是老将军的亲兵。
一圈见礼完毕,谢明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从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按旧例来。只是有几处,需稍作调整。”
众人神色各异。
“其一,采买账目每月初五、二十对账两次,货比三家,所有单据需经账房李先生和我过目。”
管采买的赵嬷嬷脸色一变:“夫人,这……以往都是月底对一次账,突然改规矩,怕是底下人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就添人。”谢明微抬眼看向她,目光温和却不容置疑,“将军府的银子每一两都要花在明处。赵嬷嬷管采买多年,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赵嬷嬷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其二,各院月例发放,改在每月初一一早。若有急用,可提前申请,但需说明缘由,经我批准。”
“其三,”她顿了顿,“从本月起,边关将士抚恤的银两单独立账,专款专用。账房李先生,此事由你负责,每月向我禀报。”
李先生躬身应下。
又交代了几件琐事,谢明微便让众人散了。管事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她坐在位上,听着那些隐约飘来的议论——
“看着年纪轻轻,倒是个有主意的……”
“一来就改规矩,怕是要立威呢。”
“且看她能撑几日,这府里的水可深着……”
春莺有些担忧地看向谢明微,却见她神色如常,正仔细翻阅着周嬷嬷递上的花名册。
“夫人,”周嬷嬷低声道,“三夫人院里的赵嬷嬷,是赵家的远亲。您今日当众落她面子,怕她会去三夫人那儿告状。”
“告便告吧。”谢明微合上册子,“规矩就是规矩。若是她做得妥当,我又何必为难她?”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我进去!我要见夫人!”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夹杂着仆妇的阻拦声。
谢明微抬眸:“何人喧哗?”
一个穿着桃红比甲、头戴银簪的丫鬟冲了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夫人救命!奴婢春桃,是针线房的绣娘,张嬷嬷要打死奴婢!”
话音刚落,张嬷嬷气喘吁吁追进来,见谢明微在,忙福身道:“夫人恕罪,这丫头偷了府里的云锦,老奴正要处置,她就跑到这儿来了。”
“奴婢没有!”春桃哭得梨花带雨,“那云锦是奴婢自己的,是……是表兄送的!”
“胡扯!”张嬷嬷厉声道,“你一个绣娘,哪来的表兄送得起云锦?那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一匹值五十两银子!”
厅内众人都看了过来。这显然是个局——要么是张嬷嬷故意刁难,要么是这春桃背后有人指使,来试探新主母的手段。
谢明微放下茶盏,看向春桃:“你说云锦是你表兄所赠,可有凭证?”
“有……有书信!”春桃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谢明微接过,展开看了看,忽然笑了:“这信上说,云锦是上月二十八所赠。可我记得,江南上月暴雨,漕运不通,京中云锦断货已有半月。你这表兄倒是神通广大,能从江南变出云锦来?”
春桃脸色一白。
“张嬷嬷,”谢明微转向她,“云锦入库可有记录?”
“有!就在册子上,三日前清点过,少了一匹藕荷色的!”
“去把册子拿来。再把针线房所有人都叫来。”
不多时,针线房八个绣娘都到了,战战兢兢站成一排。谢明微翻看着入库册子,忽然问:“上月十五,谁领过藕荷色丝线?”
一个瘦小的绣娘怯生生举手:“是……是奴婢,给三夫人绣帕子用的。”
“绣帕子用多少丝线?”
“三……三缕。”
“册上记着领了五缕。”谢明微抬眼,“那两缕呢?”
绣娘扑通跪下:“奴婢……奴婢私藏了,想给自己绣个荷包……”
“私藏府中物料,按规矩该当如何?”
张嬷嬷忙道:“该打二十板子,扣三个月月钱。”
“那就按规矩办。”谢明微声音平静,却让那绣娘瘫软在地。
她又看向春桃:“至于你——偷盗府中贵重物品,还试图欺瞒主母。张嬷嬷,按最重的罚。”
春桃尖叫起来:“夫人饶命!是……是三夫人院里的秋月姐姐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只要我闹一场,让您难堪,就给我十两银子!”
厅内哗然。
谢明微神色不变:“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秋月给我的定金,是一对银镯子,我藏在枕头里了!”
“去取来。”
很快,镯子取到。谢明微接过看了看,内侧确实刻着一个小小的“秋”字。她将镯子放在桌上,对周嬷嬷道:“去请三夫人过来一趟。就说,她院里的丫鬟牵扯进一桩偷盗案,请她来做个见证。”
周嬷嬷迟疑道:“夫人,这……怕是会得罪三夫人。”
“真相面前,何来得罪?”谢明微淡淡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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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陆昭负手而立,已将厅内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他本要去兵部,路过正厅时听见喧哗,便驻足片刻。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他的新婚妻子端坐主位,不慌不忙,三言两语便揪出了幕后之人。
陆青低声道:“将军,夫人这是要跟三夫人撕破脸啊。”
“撕破脸又如何?”陆昭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她做得对。这府里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可三夫人毕竟是长辈……”
“长辈若不知自重,也不必给她留脸面。”陆昭转身,“走吧,去兵部。”
“那这里……”
“她应付得来。”陆昭走了两步,又停住,“让秦伯暗中盯着,若有人敢对她不敬,直接拿下。”
“是。”
陆昭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厅。透过半开的窗,能看见谢明微端坐的侧影,脊背挺直,如一支修竹。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落水后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小姑娘。如今她长大了,学会了用温柔包裹锋芒,用规矩捍卫公正。
这样很好。
他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端庄的妻子,更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能撑起这偌大将军府的主母。
而她,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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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赵氏很快到了,脸色很不好看。
“侄媳妇这是什么意思?”她一进门就冷声道,“我院里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定是这贱婢胡乱攀咬!”
谢明微起身行礼:“三婶息怒。本不想惊动您,只是此事牵扯到您院里的秋月,总要问个明白才好。”
她让春桃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呈上那对银镯。
赵氏看了一眼,脸色更沉:“这算什么证据?秋月早说镯子丢了,定是这贱婢偷的!”
“是不是偷的,把秋月叫来一问便知。”谢明微温声道,“若真是冤枉,也好还她清白。”
秋月被带进来时,眼神闪烁,不敢看赵氏。
“秋月,”谢明微问,“春桃说,你让她来我这儿闹事,可有此事?”
“没……没有!奴婢冤枉!”秋月跪倒在地,“夫人明鉴,奴婢根本不认识她!”
“那这对镯子,是你的吗?”
“是……是奴婢的,但早就丢了!”
“何时丢的?在哪儿丢的?可曾报给管事嬷嬷?”谢明微一连三问。
秋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谢明微不再看她,转向赵氏:“三婶,您看这……”
赵氏脸色铁青,狠狠瞪了秋月一眼,才勉强笑道:“想必是这丫头糊涂,做了错事。侄媳妇放心,我回去一定严惩。”
“那倒不必。”谢明微微微一笑,“既然是在我这儿犯的事,就按我这儿的规矩办吧。偷盗、构陷主母,两罪并罚——打三十板子,发卖出府。”
秋月尖叫起来:“三夫人救命!是您让奴婢……”
“闭嘴!”赵氏厉声打断她,转向谢明微时又挤出一丝笑,“侄媳妇,这罚得是不是太重了些?三十板子下去,人都废了。”
“重吗?”谢明微轻声反问,“若今日她得逞了,我便会落个管家不严、处事不公的名声。到时候废的,就是我这个新主母的威信了。”
她看着赵氏,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三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氏被她看得心头一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看似温顺的侄媳妇,竟有这般气势。
“就……就按你说的办吧。”赵氏咬牙道,甩袖走了。
秋月瘫软在地,被仆妇拖了出去。春桃也受了罚,扣一年月钱,调到浆洗房做粗使丫头。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厅内众人再看谢明微时,眼神都变了——恭敬中带着敬畏。
“都散了吧。”谢明微起身,“今日之事,望各位引以为戒。将军府有将军府的规矩,守规矩的,我自然善待;不守规矩的,我也绝不姑息。”
众人齐声应下,恭敬退去。
待人都走了,谢明微才轻轻吁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春莺忙递上热茶:“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谢明微接过茶盏,手却微微发抖。
毕竟是第一次处置这样的事,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不能露怯,尤其在三婶面前。
周嬷嬷上前,低声道:“夫人今日做得极好。只是……三夫人怕是记恨上了。”
“记恨便记恨吧。”谢明微喝了口茶,温热茶水入喉,心神稍定,“这府里,总不能一直让着、躲着。该立的威要立,该守的规矩要守。”
她看向窗外,秋日阳光正好,海棠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将军今日何时回来?”
“将军一早去了兵部,说午膳不回来用。”夏蝉道,“夫人可要传午膳?”
“传吧。”谢明微站起身,“就在这儿用。”
午膳摆上,四菜一汤,简单清淡。谢明微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昭走了进来,一身朝服还未换下。
“将军?”她有些意外,“您怎么回来了?”
“事办完了。”陆昭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副碗筷,“正好一起用膳。”
丫鬟忙添了碗筷。两人对坐用膳,一时无话。
吃到一半,陆昭忽然开口:“今日的事,我听说了。”
谢明微筷子一顿:“让将军见笑了。”
“处理得很好。”他夹了一筷子笋片,放进她碗里,“三婶那边,你不必担心。她若再为难你,自有我去说。”
谢明微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谢谢将军。”她轻声道。
“应该的。”陆昭看着她,“你是这府里的主母,该有的体面和威信,我都会给你撑起来。”

这话说得直白,谢明微心头一暖,鼻子竟有些发酸。
嫁入将军府这几日,她一直绷着弦,告诉自己不能出错,不能给谢家丢脸,不能让人看轻。可此刻,听见他说“我给你撑起来”,忽然就觉得,好像没那么累了。
“快吃吧,”陆昭又给她夹了块鱼,“凉了就腥了。”
“嗯。”
这一顿午膳,吃得格外安静,却也格外温馨。
饭后,陆昭要去书房处理军务。走到门口时,他回头道:“西厢房若还缺什么,直接吩咐人去办。”
“已经很好了。”
陆昭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停住:“对了,中秋宫宴的衣裳首饰,我已让锦绣坊的人明日过来。你挑喜欢的做。”
谢明微福身:“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淡的夫君,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难以接近。
而此刻,书房里,陆昭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赵氏、秋月、还有几个今日在正厅神色异样的管事。
“查清楚,”他对陆青道,“所有和三房有牵扯的,一个不留。”
“将军,这会不会太急了?夫人刚立威,若动静太大……”
“正是要趁现在。”陆昭眼神冷厉,“她今日敲山震虎,我就帮她把这山里的虎,一只一只揪出来。”
他要让她在这个府里,真正站稳脚跟。
谁拦,他就除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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