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第一次踏进那间老厂房时,墙角的野草已经蹿到了腰际。
这里是城东的老工业区,上世纪五十年代建起的纺织厂,十五年前彻底停产,偌大的厂房就这么空着,任凭风吹日晒。红砖墙爬满了藤蔓,窗户玻璃碎了大半,阳光透过那些破洞漏进来,在积灰的水泥地上投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
陈墨站在厂房正中央,双手插着兜,皮鞋踩在地上,扬起一阵细灰:“怎么样?三千平的面积,层高八米,租金才是市区的三分之一。”
“产权没问题?”周屿仰头打量着屋顶的钢架,锈蚀的痕迹里,还能看出当年的坚固。
“区里要把这片改成文创园,我们是第一批签约的,五年免租期。”陈墨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文件,“就一个条件,得自己装修,而且一年内必须做出个标杆项目,带动人气。”
周屿接过文件,飞快地翻着。条款写得明明白白,区政府的公章红得刺眼。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目光停在了投资金额那一栏——一百二十万。
“装修预算够吗?”他问。
“我算过账。”陈墨摸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基础改造八十万,办公设备二十万,再留二十万周转,刚好卡着数。”
“不够。”周屿合上文件,语气笃定,“这种老厂房,电路得全换,屋顶要补漏,消防改造更是大头,光这三项就不止八十万。”
陈墨吐了个烟圈,眉头皱着:“我知道。所以我们得赶紧接项目,越快越好。只要第一个项目落地,资金就能流转起来。”
周屿没说话,走到厂房东侧。那边有一整面朝东的窗户,想象着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洒满摆着图纸和模型的工作台,心底忽然漾起一股久违的热流。
“第一个项目有谱了?”他转头问。
“正在谈。”陈墨跟过来,“城南有个旧社区改造的活儿,政府招标,预算五百万。我们打算竞标。”
“竞争对手是谁?”
“有三家。”陈墨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其中一家是启明建筑,陆启明的公司。”
周屿的眉头瞬间紧皱。陆启明这个人,在本地建筑圈是个争议人物。四十七八岁,从业房地产起家,近几年转型做城市更新,手法向来激进,惯于用光鲜的商业综合体,取代那些满是烟火气的老旧社区。有人夸他推动了城市发展,也有人骂他,说他拆毁了一代人的城市记忆。
“我们的优势在哪?”周屿追问。
“优势就是你。”陈墨看着他,眼神很亮,“周屿,你在‘城市记忆与疗愈空间’这个领域,算是国内最早的一批研究者。你硕士论文写的就是这个,后来在A事务所做的那几个项目,口碑就摆在那儿。区政府愿意跟我们谈,看中的就是你这个定位。”
周屿沉默下来。他想起父亲没生病的时候,总爱带他去老城区溜达,指着那些即将被拆除的老房子叹气:“这些房子看着破,里头藏着多少人家的故事啊。拆了,那些故事就没地方落脚了。”
后来他选了建筑学,一头扎进“记忆修复”的研究里。父亲知道后,笑得满脸皱纹:“好小子,这行当好,给那些故事找个家。”
“招标书什么时候截止?”周屿的声音很稳。
“下周五。”陈墨看了看表,“还有十天。”
十天。周屿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厂房,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可他的血液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一座沉寂了太久的火山,开始隐隐发烫。
“接。”他吐出一个字,“今晚就动手做方案。”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直接睡在了厂房里。
陈墨弄来两张行军床,一个电磁炉,还有几箱泡面。周屿从原来的公寓搬来电脑和一摞图纸,在墙角搭了个临时工作台。白天两人扛着仪器去现场测绘,晚上回来就趴在电脑前画图,累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干,连昼夜都快分不清了。
第四天夜里,凌晨三点,周屿还在对着电脑调模型。屏幕上的社区体块改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差了点魂儿。他起身想倒杯水,发现热水壶空了,索性接了壶自来水,走到电磁炉旁。
就在这时,厂房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周屿的脚步顿住,侧耳细听。那声音又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着声音的方向照过去。
墙角的阴影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是一只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毛色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正警惕地盯着他。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周屿愣了愣,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他回到工作台,翻出一盒午餐肉——那是陈墨囤的应急粮。他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放在手心,又慢慢走回墙角。
小猫依旧警惕地弓着背,可鼻子却忍不住嗅了嗅。周屿把肉轻轻放在地上,又后退几步,站在阴影里看着。小猫观察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叼起肉,飞快地消失在黑夜里。
周屿又切了几块,放在墙角,这才转身回到电脑前。
第二天早上,陈墨看到那只小猫,挑了挑眉:“行啊你,都开始养宠物了?”
“它们比我们先来的。”周屿随口答道,“我们才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成,你是房东你说了算。”陈墨笑了两声,话锋一转,“说正经的,方案框架差不多了,但我总觉得少了个‘爆点’。”
“什么爆点?”
“就是让人一眼记住的东西。”陈墨指着电脑屏幕,“我们现在的思路,是保留老社区的肌理,加公共空间,提升居住品质——这些都没错,但太中规中矩了。陆启明那边,我听说要做‘智慧社区’,全智能化管理,噱头足得很。”
周屿盯着屏幕上旋转的社区模型,每一栋楼,每一条巷弄,都是他踩着现场的碎石子,一笔笔画出来的。这里有长了三十年的老樟树,有居民自己搭的葡萄架,还有墙角用粉笔画下的,孩子们逐年增高的身高刻度。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给故事找个地方住。”
“我们不搞什么智慧社区。”周屿的眼睛亮了,“我们做‘记忆社区’。”
陈墨皱起眉:“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周屿把社区中心广场的模型放大,“现在这广场就是块光秃秃的水泥地,老人打牌,小孩骑车,没什么特色。我们不拆它,也不重建,就在广场边缘,做一圈‘记忆墙’。”
“记忆墙?”
“对。”周屿抓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草图,“用社区里拆下来的旧砖、旧瓦、旧门窗,砌成一面能摸得着的墙。每一块材料都有来头,上面可以刻字,写这栋房子的故事,住过的人,发生过的事。”
他越说越兴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还有那棵老樟树,我们不搞死板的树池把它围起来,就在树下做一圈台阶,台阶内侧嵌上音响,循环播放居民录的声音——清晨的鸟叫,中午的炒菜声,傍晚孩子们的笑闹声。”
陈墨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这个路子,有点意思。”
“不止这些。”周屿调出另一张图纸,“每栋楼的楼道里,我们设计一个‘记忆盒子’。居民可以把老照片、旧信件、玩坏的玩具放进去,盒子是透明的,摆在楼道里,既是展品,也是公共艺术。”
“让那些消失的东西,换种方式活下去?”
“没错。”周屿点头,眼神格外坚定,“这不是怀旧,是传承。让年轻人知道,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热热闹闹地活过。”
陈墨沉默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干!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找区政府汇报,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方案定下来了,接下来的日子更是连轴转。周屿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咖啡当水喝,眼睛里布满血丝。陈墨跑前跑后负责对外联络,周屿则把头淹没在图纸堆里,把每个细节都抠到极致。而那只猫——周屿给它取名“厂长”——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第七天深夜,周屿正画着记忆墙的构造详图,手机突然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妈,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母亲的声音透着疲惫,“你那边怎么样?工作得还好吗?”
“挺好的,工作室找好了,正在谈项目。”周屿尽量让语气轻松些。
“那就好,别太累着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知道了妈。”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母亲忽然开口:“小屿,我今天收拾你爸的东西,翻出一本他的笔记本。”
周屿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什么笔记本?”
“是他生病前记的,都是些关于建筑的想法。”母亲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里面还提到了你,说希望你以后做设计,别光顾着追求好看,要多想想‘人’。他说,建筑就是个容器,装的是日子,是人心。”
周屿的喉咙突然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笔记本我放在你房间书桌上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拿。”母亲又说,“对了……沈未昨天来看我了。”
周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她带了自己做的点心,坐了一会儿,问起你最近好不好。”母亲的声音轻轻的,“我跟她说你在忙事业,她就点点头,没再多问。走的时候,我看她眼睛红红的。”
周屿闭上眼睛,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小屿啊,”母亲叹了口气,“你真的不再想想了?那孩子,是真心对你好的。”
“妈,别说了。”周屿的声音有些发颤。
“好好好,我不说。”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但你要记住,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电话挂断了。周屿坐在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一片惨白。他想起沈未最后发来的那三个字:“好好活。”
他现在不就是在好好活吗?只是这份活着,里里外外,都没有她了。
他重新拿起笔,继续画图。线条在纸上延伸,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把他牢牢捆在这堆图纸里。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去想,此刻的沈未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或者,和他一样,在漫漫长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窗外传来一声猫叫,是“厂长”。周屿放下笔,走到墙角。“厂长”蹲在旁边,见他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周屿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这一次,它没有躲。
“好好活。”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猫说,还是对自己说。
说完,他回到电脑前,一直工作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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