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古镜的涟漪彻底散去,茅屋中重新弥漫起草药与尘土混合的气味。
黄平站在镜前,身上已换回那套洗得发白的青云门外门弟子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节分明,肤色正常,没有长时间提重物或接触工业品留下的任何痕迹。方才在别墅书房中整理书籍、规划清单的场景,仿佛只是清晨一场过于清晰的梦。
但他知道,那并非梦境。
心念微动,神识沉入自身临时构筑的“空间褶皱”。里面整齐码放着今日采购的“样品”:几套精钢工具,几块特殊金属,强光手电,多功能刀具,便携显微镜,几本图解书籍,加密U盘,以及少量医疗用品和高能食品。所有物品的外包装都已去除,只留本体,并用此界常见的粗麻布分别包裹,做了简易的防震处理。
他从中取出了三样东西:一套包含十余种规格的内六角扳手(精钢镀铬,闪着冷硬光泽),一把强光手电筒(黑色工程塑料外壳),一本《机械原理入门(图解版)》(纸张洁白,印刷清晰,配有大量三维剖视图)。
将这三样用一块灰布包好,塞入药篓底部,上面依旧盖上些品相尚可的宁神草。今日他不打算再出售“琉璃镜”或“暖阳玉”,频繁出现同类精品容易引人怀疑。这些来自现代工业体系的基础工具和知识载体,才是他下一步试探的重点。
提起药篓,推门而出。
药园里的草药在晨露中显得精神了些,但这变化细微而自然,如同得到了几日好天气的眷顾。黄平的目光扫过田垄,确认一切都在“合理”范围内,这才踏上前往坊市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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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百宝斋。
顾倾城正在擦拭柜台,见黄平进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笑容比昨日更真切了几分:“黄师弟,早。今日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托掌柜的福,伤势已无大碍。”黄平将药篓放在柜旁,“药园新采的宁神草,还有……又寻到两件家中的旧物,想请掌柜的掌掌眼。”
顾倾城先查验了草药,照例给了个不错的价格。然后,她看向黄平从药篓底部取出的灰布小包。
黄平将小包打开。
首先露出的,是那套内六角扳手。工具整齐地插在一条黑色皮质套带中,每一把都泛着均匀的金属冷光,棱角分明,尺寸精确,表面处理得光滑如镜,没有丝毫锻造或打磨的痕迹。
顾倾城轻轻抽出一把中等尺寸的,入手沉实,冰凉。她仔细端详扳手末端的六角形凹槽,边缘锐利规整,内壁光滑,其精度是她从未在任何匠器上见过的。她尝试着用指尖感受那光滑的表面,非金非铁,却又坚硬异常。
“此物……似是某种特制的钥匙?或是匠人工具?”她抬起眼,疑惑中带着浓厚的兴趣。
“家祖笔记中提及,此乃海外匠人用于紧固特殊机括的工具,名为‘内六角匙’。”黄平解释道,语气平淡,“据说配合特定的‘螺栓’,可达到极稳固的连接效果,且拆卸方便。”
顾倾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经营百宝斋,接触过不少低阶法器的维修和定制,深知许多法器结构松散、连接处易损是常见问题。若真有如此精密可靠的连接方式……其价值或许远超工具本身。
“此套工具,师弟欲售几何?”
“掌柜的见识广博,您定便是。”
顾倾城沉吟。这套工具工艺惊人,材质奇特,但用途似乎相对专一,并非日常所需。其价值更多在于“精巧”与“背后的技艺”。
“三十枚下品灵石,如何?”
“可。”黄平点头。
接着,他拿出了那把强光手电筒。
当黄平按下开关,一道凝聚刺目的白光骤然射出,将柜台一角照得雪亮,光斑边缘清晰锐利,亮度远超任何烛火、油灯乃至低阶的“照明符”时,顾倾城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这光!”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那道光柱,手指却直接穿了过去,只感到灯头处传来微微的热量。
“此物名‘电光筒’,以其中‘电池’驱动,无需灵力,可持续照明数个时辰。”黄平简单演示了开关和聚焦,“光线稳定,不惧风雨,尤其适合夜间巡查、洞穴探索或紧急照明。”
顾倾城接过手电筒,反复开关,看着那束神奇的白光忽明忽灭,眼中的惊异渐渐化为商人特有的精明评估。此物虽非法器,但其便利性与可靠性,对低阶修士、宗门巡山弟子、矿洞工役乃至凡俗富户,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其“无需灵力”的特性,使得毫无修为的凡人也能使用,市场潜力巨大。
“此物……师弟有多少?”她忍不住问道。
“仅此一件。”黄平摇头,“亦是家传,据说制作极难,材料罕见。”
顾倾城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如此奇物,若能量产,反倒奇怪了。她把玩片刻,郑重道:“此物稀罕,效用特殊。我出一百枚下品灵石。”
这个价格远超黄平预期,也足见顾倾城的眼光和魄力。她看中的不仅是手电本身,更是其所代表的“可能性”以及作为店铺镇店奇物的宣传价值。
“多谢掌柜。”黄平应下。
最后,是那本《机械原理入门》。
当顾倾城翻开这本纸张洁白、装订奇特、印满清晰图文的书册时,她再次愣住了。书中的图画(示意图、分解图、剖面图)之精细准确,文字描述之条理分明,都是她前所未见。虽然许多术语(如“杠杆”、“滑轮”、“受力分析”)她看不懂,但结合图解,竟能模糊理解一些基本的省力、传动原理。
这绝非普通的书籍!更像是一种体系严谨的……传承图谱?或是某个精通机关术的大派留下的入门教材?
“此书……从何而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与那套工具一同发现,似是海外匠人学派的基础读物。”黄平面不改色,“其中道理,我也看不太懂,只觉图画新奇。”
顾倾城快速翻阅了几页,越看越是心惊。书中阐述的道理看似朴素,却直指力量传递与结构稳固的本质,若能与修仙界的炼器、阵法乃至符箓之道相互印证……其价值,难以估量!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书,看向黄平的眼神已完全不同。如果说之前是好奇与投资,此刻则多了几分真正的慎重。
“黄师弟,”她缓缓道,“此书……非同小可。虽非功法秘籍,但其蕴含的‘理’,或对炼器、机关术等有莫大助益。其价值,我一时难以估量。”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若师弟信得过我,此书暂存我处。我可联系几位精研此道的友人共同参详,待有所得,再与师弟商议一个妥帖的价格。在此期间,我可先预付二百枚下品灵石,无论最终定价多少,多退少补。如何?”
这个方案,既显示了她对此书的极度重视,也规避了仓促定价可能带来的不公,更是一种将黄平更深地绑定在百宝斋合作体系中的暗示。
黄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露出适当的犹豫,然后点头:“顾掌柜做事公道,我自然信得过。就依掌柜所言。”
交易完成。黄平今日入账草药款、工具款、手电筒款共计一百三十余枚下品灵石,外加二百枚书籍预付金,以及顾倾城个人赠予的十枚灵石“茶水费”。怀揣着超过三百四十枚下品灵石的“巨款”,他再次告辞。
顾倾城亲自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远去,这才返回柜台,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机械原理入门》,指尖拂过光滑的书页,眼中光华闪烁。
“海外匠人学派……黄平……你带来的‘惊喜’,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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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百宝斋,黄平并未直接返回。他穿行在坊市街道上,留意着两侧店铺。很快,他找到了目标——一家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金石轩”的铺子,主要经营各类矿石原料、未加工的玉石胚料,兼营一些基础的金属锭。
掌柜是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的中年汉子,看起来更像矿工而非商人。
黄平走进铺子,铺内光线一般,货架上堆着些看起来灰扑扑的矿石样本,品质似乎都很普通。
“道友想看点什么?咱这儿的铁精、铜母都是附近矿上直供的,价格实在!”汉子声音洪亮。
黄平目光扫过货架,问道:“可有质地特别些的石头?不重灵力,但色泽、纹路或手感奇特的。”
汉子挠挠头:“特别?道友是指……哎,还真有几块。”他转身从柜台底下拖出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有的颜色斑驳,有的带着奇异纹路,有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弱荧光。
“这些都是矿上老师傅觉得稀奇,捎带回来的,没啥灵力,不当炼器材料,就一直扔这儿了。”汉子憨厚地笑笑,“道友若看得上,便宜算。”
黄平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以神识微观感知,很快发现了几块“有趣”的石头:一块内部有细微的天然光纤状结构,对光线有微弱的传导和散射作用;一块含有特殊的稀土元素,在特定角度光照下会呈现渐变色泽;还有一块密度极低却颇为坚韧,像是天然的复合泡沫材料。
这些石头在修仙界一文不值,因为不含灵气,无法用于修炼或炼器。但在现代世界,它们奇特的物理特性或许有研究价值,至少也是独特的矿物标本或奇石收藏品。
“这几块,怎么卖?”黄平挑出五块。
“道友真要?给……给五枚下品灵石吧,都拿走!”汉子有些意外,随即爽快道。
黄平付了灵石,将石头用布包好。这笔交易微不足道,却是他反向采购(从修仙界购入物品到现代)的第一步尝试。

离开金石轩,他又去了一家专营低阶符箓和空白符纸、符墨的店铺,以“练习画符”为由,购买了几刀最基础的黄符纸和一小罐最低等的灵兽血符墨。这些东西同样不含多少灵力,成本低廉,但符纸的制造工艺、符墨的成分配比,或许能提供一些材料学上的参考。
最后,他用几枚灵石,在路边摊买了些此地特产的、味道不错的灵果干和肉脯,算是掩人耳目的日常采购。
日头渐高,黄平提着装有石头、符纸符墨和零食的小包裹,以及那个再次空了的药篓,踏上了返回药园的山路。
怀里的灵石少了些,但换回了几样可能具有“跨界研究价值”的样品,以及更重要的——与百宝斋顾倾城进一步深化的合作关系,尤其是那本《机械原理入门》埋下的钩子。
他知道,顾倾城一定会去找人研究那本书。而当书中的“杠杆原理”、“齿轮传动”等基础知识,与她所知的炼器、机关术碰撞时,会激发出怎样的火花?又会给她,以及通过她可能接触到的其他修士,带来怎样的新思路?
这一切,都将在他冷静的观察之下,成为这场“两界文明接触实验”的第一组宝贵数据。
山风拂面,林涛阵阵。
黄平的步伐依旧平稳,气息依旧维持在炼气一层。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落魄的外门弟子,刚刚完成了一笔可能悄然改变两个世界某些细微认知的交易。
更无人知晓,在他那间破败茅屋的墙角,几块在修仙界被视为废石的石头,和几刀最低等的符纸,正静静等待着被带入另一个世界,接受另一种文明体系的审视与解读。
镜中流光,悄然照向了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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