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清晨的计价器
早上六点四十分,陈野站在“迅达外卖”城东三站的门口。
他比规定时间早了二十分钟。身上穿着昨晚那套衣服,只是换了双相对干燥的袜子——袜子依然有破洞,大脚趾露在外面。父亲那件旧雨衣叠得方正,塞在背包侧袋里。
站点位于一排临街商铺的二楼。楼下是家五金店,卷闸门还没开,门上贴满了通下水道、搬家、空调维修的小广告。铁制楼梯在外墙侧面,漆成暗红色,锈迹从剥落处蔓延开来。
陈野没有立刻上去。他站在街对面,观察。
陆陆续续有骑手到来。电瓶车刹车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男人们互相用粗嗓门打招呼,递烟,抱怨昨晚的雨。他们大多三十岁上下,肤色黝黑,手指关节粗大。有人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手机,有人蹲在路边检查车胎。
这些人和他父亲年纪相仿,但比父亲健壮。父亲像一棵被虫蛀空的老树,而这些人像钢筋——弯曲过,但没断。
六点五十五分,一辆黑色摩托车驶来。骑手摘下头盔,露出沈岩的脸。
陈野第一次在白天看清这个人。
沈岩大约三十五岁,寸头,鬓角已经有些灰白。他身形挺拔,走路时背脊笔直,肩膀很平——那是常年保持某种仪态留下的痕迹。他穿一件深灰色夹克,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裤子是工装裤,裤脚塞进短靴里。
沈岩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径直走向楼梯,皮鞋踩在铁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转过头。
目光准确地落在街对面的陈野身上。
隔着二十米,陈野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不是审视,更像是测量——用某种无形的尺子,在测量他的身高、体重,以及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决心,或者能撑多久。
对视持续了三秒。
沈岩转回头,继续上楼。
陈野深吸一口气,穿过马路。上楼时,他刻意放轻脚步,但铁楼梯还是发出轻微的震颤声。走到二楼,门口挂着一块白色塑料牌:“迅达外卖城东三站·办公重地闲人免进”。
门开着。
第二节:规矩就是命
办公室大约三十平米,挤着六张办公桌。靠墙立着几排铁柜,柜门上贴着标签:“备用头盔”“雨衣”“宣传单”。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和廉价打印纸油墨的混合气味。
已经有十几个骑手在里面,或站或坐。靠窗的办公桌前,沈岩正在摆弄一台老式打印机,纸卡住了,他用力往外拽,动作粗暴但有效。
陈野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等。
“新人?”旁边传来声音。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靠在柜子旁,大约二十八九岁,圆脸,小眼睛,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他穿着和陈野同款的外卖工作服,但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花衬衫。
“嗯。”陈野点头。
“多大?”
“……十八。”
胖男人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不像。顶多十六。”他没等陈野反驳,压低声音,“站长规矩多,晨会别顶嘴,听着就行。记住了?”
陈野又点头。
“我叫吴建国,他们都叫我吴胖子。”男人伸出手,“你呢?”
“陈野。”
手刚握上,沈岩的声音响起:“全体,五分钟准备。”
人群迅速聚集到办公室中央。陈野被挤在后面,只能透过人缝看到沈岩站在一块白板前。白板用黑笔写着几行字:
昨日数据
总单量:487单
超时率:3.2%
投诉:2起
准时奖:214元
沈岩拿起马克笔,在“超时率”下面划了道横线。
“3.2%。”他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行业标准是5%,看起来不错。但上个月我们是2.1%。”
没人说话。
“原因我知道。”沈岩继续说,“雨季,路况差,商家出餐慢。但顾客不会管这些。他们花了钱,就要准时吃上饭。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
他转过身,面对所有人:“所以今天强调几件事。第一,雨天必须穿公司雨衣。不是为你们好看,是为了餐盒不被淋湿。昨晚谁没穿?”
几个骑手低下头。
“王强。”沈岩点名。
人群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抬起头,脸色不好看:“站长,我那雨衣破了……”
“破了为什么不领新的?”
“领新的要押金,五十块。”王强声音带着怨气,“我上个月刚被扣了投诉钱,哪来的五十?”
沈岩沉默了两秒。然后他走到柜子前,打开,拿出一件叠好的黄色雨衣,扔给王强:“先穿着。押金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
王强接住雨衣,没说话。
“第二,”沈岩走回白板前,“中山路地铁口施工,绕行方案昨天已经发群里了。还有人走老路,堵了二十分钟。怎么,手机都不会看?”
“绕路要多走一公里多……”有人小声嘀咕。
“多走一公里,比堵二十分钟强。”沈岩语气加重,“时间就是钱,这道理要我教你们?”
办公室一片寂静。
陈野站在人群最后,看着沈岩的背影。他发现沈岩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像一条蜈蚣。那道疤在他握笔时微微凸起,随着动作扭动。
“第三,”沈岩转过身,目光扫过所有人,“新来的,站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陈野。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前面。十几双眼睛盯着他,有好奇,有打量,有不以为然。
沈岩走到他面前。两人身高差半个头,沈岩的视线需要稍微下移。
“名字?”
“陈野。”
“多大了?”
“……十八。”
沈岩盯着他看了几秒。陈野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烟草、皮革,还有一点淡淡的机油味——可能是楼下五金店飘上来的,也可能是他摩托车上的。
“昨天试工跑了几单?”
“三十二单。”
“收入?”
“三百零九块五。”
人群中响起轻微的吸气声。沈岩表情没变,但眼神深了些。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吗?”沈岩问。
陈野摇头。
“因为你站在门口等。”沈岩说,“没直接闯进来,也没躲在下面不敢上。知道等,说明你懂规矩。”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三天试用期,没底薪,跑多少拿多少。期间任何投诉,直接走人。接受吗?”
“接受。”
“雨衣呢?”
陈野从背包里拿出那件旧雨衣,展开。灰色的,左袖口有个补丁,针脚粗糙,是他自己缝的。
沈岩看了一眼:“公司规定必须穿统一的黄色雨衣。”
“我……”
“但你的雨衣防水层还在。”沈岩打断他,“先用着。等有钱了再换。”
陈野愣住。他以为会被训斥。
“还有问题吗?”沈岩问。
陈野犹豫了一下:“站长,我……能不能预支工资?”
第三节:地图上的红圈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吴胖子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几个老骑手交换眼神,那眼神里写着“这小子疯了”。
沈岩放下手里的表格,慢慢抬起头。
“理由。”
陈野的喉咙发紧。他想起父亲额角的瘀青,想起那根灰白色的布带,想起止痛贴盒子上的价签。但他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

“急用。”
沈岩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早高峰开始了,车流像黏稠的液体在道路上缓慢移动。一辆洒水车开过,播放着《兰花草》的音乐,幼稚的旋律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来。”沈岩忽然说。
陈野跟着他走到办公室角落。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城市地图,比例尺很大,细节清晰。地图用透明塑料膜覆盖,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沈岩拿起一支红笔。
“这里是中山路。”他在一个位置画了个圈,“每天中午十一点半到一点,写字楼的电梯要排队,平均等待时间十五分钟。”
笔尖移动,在距离那个圈两条街的地方画了个点。
“这里是便利蜂。”沈岩说,“门口有非机动车停车区,免费。从便利蜂步行到中山路那栋写字楼,需要七分钟。”
他转过身,看着陈野:“如果你在十点五十分之前,把车停在这里,然后带着第一批订单步行送去,回来的时候,电梯高峰期正好过去。你能省下八分钟。八分钟,在这个行业,意味着你可以多送一单,或者少一次超时。”
陈野盯着地图。那些线条、圈点,突然变得有生命。它们不再是纸上抽象的图形,而是时间、距离、金钱的换算公式。
“站长,您怎么……”
“我以前是侦察兵。”沈岩放下笔,“看地图是基本功。但这个城市的地图,和战场地图不一样。战场地图告诉你哪里是高地,哪里是掩体。城市地图告诉你的是——哪里堵车,哪里可以抄近道,哪个小区的保安好说话,哪个商场的后门从来不上锁。”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这些,没人会教你。你得自己看,自己记,自己算。”
陈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膨胀,像被压紧的弹簧突然松开。
“预支工资,”沈岩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预支五百,从你后续工资里扣。第二——”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你跑三天。如果三天总单量能进站里前十,我私人借你一千,不用利息,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我选第二个。”陈野几乎没有犹豫。
“想清楚了?三天前十,意味着平均每天至少要跑四十单以上。你现在一天跑三十单都够呛。”
“我能行。”
沈岩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拍了拍陈野的肩膀。那只手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父亲,”沈岩忽然说,“腿怎么了?”
陈野全身一僵。
“你右裤腿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淡,但能闻出来。你走路时左肩微沉,是长期背重物或者扶人的习惯姿势。还有——”沈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你虎口有茧,是握车把磨的,但食指内侧也有薄茧,那是经常推轮椅留下的。”
陈野说不出话。
“我弟弟,”沈岩的声音低了些,“以前也送外卖。电瓶车被偷了,他追了三条街,摔断了腿。没钱治,就自己买了绷带缠上。”他停了一下,“后来感染,截肢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打印机待机的嗡嗡声。
“他觉得自己是废人,有天晚上……”沈岩没说完,但陈野明白了。
那个晚上,和昨天晚上,是同一个夜晚。不同的房间,同样的布带。
“我找到他的时候,晚了。”沈岩的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木头,“所以我定下规矩:在这里,规矩就是命。遵守规矩不一定能活得好,但不遵守规矩,一定会死得快。”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半新的黄色雨衣,扔给陈野。
“先用这个。你那件补得太难看,影响公司形象。”
陈野接住雨衣。布料厚实,防水层完好,领口处的标签还没剪。
“谢谢站长。”
“别谢我。”沈岩坐回椅子,“三天后,我要看到你进前十。进不去,雨衣的钱照样从你工资里扣。”
第四节:第一声提示音
晨会散场时,吴胖子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子,你胆子真肥。敢跟沈阎王预支钱?”
“沈阎王?”
“我们都这么叫他。”吴胖子压低声音,“当过兵,手黑,规矩大。但有一点——说话算数。他说借你一千,就真会借。”
骑手们陆续下楼,发动电瓶车的声音此起彼伏。陈野跟着人群往下走,走到楼梯中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沈岩还站在办公室窗前,背对着门。早晨的阳光斜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门口。那个影子边缘锐利,像用刀刻在地上的。
楼下,陈野找到自己的电瓶车。他换上沈岩给的雨衣,大小正合适。然后把旧雨衣仔细叠好,塞回背包——父亲晚上起夜可以用,地上凉。
手机震动。
他掏出来,屏幕亮起,外卖APP的提示音第一次为他响起:
“叮——您有新的外卖订单。”
订单详情
商家:老刘米粉店
地址:解放路112号
顾客:永福巷17号402室
配送距离:3.8公里
预计配送时间:38分钟
预计收入:8.5元
陈野盯着那个地址。
永福巷17号402室。
昨晚那扇门。那个中年男人。那句“现在的送外卖的”。
他抬起头,吴胖子正跨上自己的电瓶车,看见他的表情,咧嘴一笑:“怎么,第一单就傻了?”
“不是。”陈野收起手机,“胖子哥,中山路那边,除了便利蜂,还有别的停车点吗?”
吴胖子的笑容僵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便利蜂?”
“站长说的。”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吴胖子的表情变得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羡慕。他挠挠头,“有倒是有……不过小子,我劝你先把这单跑明白了再说。永福巷那边,路况复杂得很。”
陈野点头,跨上车。
电瓶车启动时,他最后看了一眼二楼窗口。沈岩还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晨光正好。
城市从一夜的雨水中苏醒,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初升太阳的金光。环卫工人在清扫落叶,早餐摊冒出腾腾热气,公交车靠站时发出沉重的排气声。
陈野拧动车把,汇入车流。
手机导航开始倒计时:37分59秒。
而他心里,另一场倒计时也同时开始:三天,前十,一千块钱。
那个关于止痛贴、关于布带、关于父亲眼泪的夜晚,被暂时封存在身后。前方是另一个战场,规则不同,但同样残酷。
但他已经跨过了第一道门槛。
接下来的路,他要自己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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