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塞进txt全文小说在线阅读

第一节：手背上的线条

上午八点十七分，陈野站在老刘米粉店门口。

这是一家典型的社区小店，门脸狭窄，玻璃上贴着褪色的菜单。里面只有四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建筑工人、早起买菜的大妈、睡眼惺忪的上班族。空气里弥漫着猪骨汤、酸豆角和辣椒油的混合气味。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正同时操作三口锅。她瞥了陈野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几号？”

“67号。”

“等着，还要五分钟。”她舀起一勺热油浇在辣椒面上，“刺啦”一声，香气炸开。

陈野退到门外。他没有干等，而是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放大到以米粉店为中心的五百米范围。他的目光沿着街道移动，像扫描仪一样捕捉细节：

解放路112号（当前位置）→ 右转进入解放路，320米后红绿灯 → 左转进入文化路，经过市图书馆（门前有非机动车道，但经常有游客停留）→ 第二个路口右转进入永福巷（施工围挡，需绕行）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测算着每条路的长度。然后，他做了件奇怪的事——从口袋里掏出圆珠笔，拔掉笔帽，在自己左手手背上画了起来。

先是一个点，代表米粉店。从点延伸出三条线，分别代表三条可能的路线。他在每条线旁边标注数字：

路线A（系统推荐）：3.8公里，预估38分钟

路线B（绕行中山路）：4.2公里，预估35分钟（中山路早高峰已过）

路线C（穿过棉纺厂生活区）：3.5公里，预估？

第三条路线的预估时间他空着，因为不确定。

“67号好了！”老板娘在屋里喊。

陈野收起手机，走进店里。老板娘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塑料餐盒，还冒着热气。他接过来，指尖立刻感觉到温度——这种汤粉必须尽快送，否则粉会泡烂。

“小心点，汤洒了要赔的。”老板娘补充。

陈野点头，把餐盒小心地放进保温箱。盖上箱盖时，他又看了一眼手背上的地图。然后跨上车，没有选择系统推荐的路线A，也没有选择看似更快的路线B，而是拧动车把，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

那是去往棉纺厂生活区的方向。

第二节：台阶的重量

棉纺厂生活区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红砖楼，六层，没有电梯。整个片区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孤岛，夹在新建的高楼大厦之间。

陈野的车拐进生活区大门时，门卫室里的老头正在听收音机，连眼皮都没抬。

路很窄，两边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居民楼的阳台上晾晒着衣服、被褥、咸鱼，还有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有老人在空地上打太极，动作缓慢得像电影慢放。

陈野放慢车速，眼睛快速扫视。他在找一样东西——连接这个生活区和永福巷的通道。地图上显示，两个区域是相邻的，但实际路况往往比图纸复杂。

骑到生活区深处时，他看到了。

那是一条宽约两米的小道，夹在两栋楼之间。道路尽头是台阶——大约十五级，台阶那边就是永福巷。

陈野刹停车子。他下车，走到台阶前观察。

台阶很旧，水泥表面已经磨损，边缘长出青苔。每一级的高度不一，有的高有的矮。最麻烦的是，台阶宽度刚好能通过一辆电瓶车，但需要抬起前轮。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8点24分。距离配送截止还有14分钟。

如果现在掉头绕路，肯定超时。

陈野没有犹豫。他走回车边，打开保温箱检查——汤没有洒，餐盒摆放平稳。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车把，右脚踩住脚踏，用力将车头抬起。

前轮离地。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父亲腿受伤后的那半年，他每天要把父亲的轮椅抬上抬下四楼。轮椅比电瓶车轻，但原理相通：重心要稳，发力要均匀，呼吸要配合。

一步，两步。

他把前轮放在第一级台阶上，然后身体前倾，用胸部和肩膀顶住车座，双手同时用力，将后轮也提上来。

电瓶车很重，尤其是电池在脚下，重心偏低。他的手臂肌肉绷紧，额头上冒出细汗。小腿昨晚被划伤的地方传来刺痛，但他没停。

三级，五级，七级。

到第九级时，他听见保温箱里餐盒滑动的声音。很轻微，但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他立刻停下，调整角度，让车身尽量保持水平。

然后继续。

终于，十五级台阶全部通过。他把车推上平台，放下，大口喘气。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又泛起那股熟悉的铁锈味。

但他没时间休息。他看了一眼永福巷——从这里到17号，只有不到两百米。

时间：8点27分。

第三节：门再次打开

永福巷17号402室。

陈野站在门口，呼吸已经平复。他抬手敲门，这次用的是指关节，三下，力度适中。

门内传来脚步声，锁舌转动。门开了，还是那个中年男人，还是那身深蓝色家居服。但今天他戴了眼镜，手里拿着本书——《中国哲学简史》。

“您的外卖。”陈野递过袋子。

男人接过，看了一眼手机：“提前了……十一分钟？”

“路上比较顺。”

男人抬头，目光落在陈野脸上。他似乎在回忆什么，眉头微皱：“你昨天……”

“是我。”陈野坦然承认，“昨天雨太大，绕了路，不好意思。”

男人沉默了几秒。屋里传来小孩的声音：“爸爸，是米粉吗？我饿啦！”

“来了。”男人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向陈野，“你……今天穿鞋了。”

陈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还是那双破运动鞋，但至少是干的。

“嗯，雨停了。”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谢谢。辛苦了。”

门关上。

陈野站在门口，等了三秒。没有听到任何评价——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转身下楼，脚步比上来时轻快了些。

走到楼下时，手机震动，提示音响起：“配送完成，收入8.5元已计入账户。顾客未评价。”

他看了一眼，收起手机。

手背上，圆珠笔画的地图已经被汗水晕开一些。但那条代表路线C的线，他加深了描画，在旁边补上一个数字：

棉纺厂生活区-15级台阶-省9分钟

第四节：散花单

上午十点半，陈野回到站点换电瓶。

办公室里有几个骑手在休息，吴胖子也在。他正蹲在墙角充电，看见陈野进来，招了招手。

“怎么样，第一单？”

“送完了。”

“没超时？”

“提前了十一分钟。”

吴胖子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小子。走棉纺厂那边？”

陈野点头。

“那台阶可不好过。”吴胖子站起来，拍拍膝盖，“我试过一次，差点把腰闪了。后来再也不走。”

“多练几次就好。”

吴胖子打量着他：“你以前干过体力活？”

“家里……有人需要照顾。”

这话说得含糊，但吴胖子听懂了。他没再追问，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陈野。陈野摇头。

“不抽好，省钱。”吴胖子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对了，中午小心点。王强那帮人，可能会给你‘散花单’。”

“散花单？”

“就是故意把几个方向相反的订单转给你。”吴胖子压低声音，“这是老骑手给新人的‘下马威’。你得接，不接就是不懂规矩。接了送不完，超时扣钱，活该。”

陈野皱眉：“站长不管？”

“管？这种事怎么管？”吴胖子苦笑，“又没有证据。而且沈阎王……他其实知道，但觉得这也是考验。能扛住‘散花单’的新人，才有资格留下来。”

正说着，陈野的手机连续震动四次。

他掏出来看，屏幕上一口气弹出四条转单通知：

订单A：川菜馆→中山路写字楼，2.7公里

订单B：披萨店→城南小区，3.5公里（与A方向相反）

订单C：甜品店→医院，1.8公里（又是个新方向）

订单D：煲仔饭→创意园区，4.1公里

四条订单，四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像一朵炸开的花。

预计配送时间分别是35、40、25、45分钟。加起来，系统建议的路线总时长超过两小时——而所有这些订单的截止时间都在一小时内。

吴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四个？王强这王八蛋，下手太狠了。一般给两个就够了……”

陈野没说话。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放大又缩小地图。四个顾客的位置在地图上形成四个点，加上他现在所在的站点，五个点。

旁人看来，这是一盘死棋。

但陈野看到的不是点，是线。

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水泥地上，他先画出五个点，分别标注：S（站点）、A、B、C、D。

然后他开始连线。

如果按系统建议的顺序：S→A→B→C→D，总距离大约是12公里，而且要走大量回头路。

他换了一种连法：S→A→D→B→C。

线条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扭曲但连贯的“8”字形。他目测了一下，这个路线总距离大约9.5公里，节省了2.5公里。

但这还不够。配送时间的关键不在于距离，而在于路况和等待时间。

陈野想起沈岩早上的话：“城市地图告诉你的是——哪里堵车，哪里可以抄近道……”

他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出这个区域的立体图景：中山路午间开始拥堵，城南小区大门狭窄经常排队，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创意园区的电梯最快。

那么，顺序可能需要再调整。

他擦掉地上的“8”字，重新画：S→C（医院，尽早送，避免午间人最多的时候）→A（中山路，趁午高峰刚开始）→D（创意园，电梯快）→B（城南小区，最后送，那边下午不堵）。

画完，他盯着地上的图案看了五秒。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走了。”他对吴胖子说。

“你……这就去？”吴胖子瞪大眼睛，“不跟站长说说？”

“说什么？”

“说王强整你啊！”

陈野摇头：“他说了，这是考验。”

他跨上电瓶车，保温箱里已经放好四份餐品——川菜、披萨、甜品、煲仔饭，四种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很奇怪，但这就是生活的味道。

车子启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背。

上午画的地图已经模糊，但新的地图正在他心里成形。不是画在纸上或皮肤上，而是刻在意识深处——那些台阶、小巷、拥堵点、捷径，正在连接成网。

手机开始倒计时。

他拧动车把，驶入街道。

阳光很好，把整个城市照得发亮。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车轮碾过时，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这一刻，陈野忽然明白了沈岩那句话的深意。

地图不仅是路线。

地图是时间、距离、机会的计算。

是生存的算法。

而他，正在学习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