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红唇微启,似乎对身前的男子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那男子身影一晃,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入了殿内更深处的帷幔之后,消失不见,快得让李衍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然后,那宫装女子,不,现在看来,极可能是一位品级不低的妃嫔,就这么径直朝着窗户,朝着李衍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步伐不疾不徐,水红色的裙摆拂过光洁的地面,像漾开一滩血。
李衍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他穿着太监的服饰(虽然是预备役),出现在这种地方,撞破这种事……
“吱呀——”
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
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女子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窗根泥地里、狼狈不堪的李衍。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凤眼,仔细地打量着他,从他的脸,看到他身上明显不合身、沾满污迹的粗布单衣,最后,目光似乎在他颈间和完好无损的裤裆部位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哪儿来的小老鼠?”她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却字字清晰,敲在李衍耳膜上,“惊扰了本宫清净。”
李衍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疯狂运转,却一片空白。解释?怎么解释?说他路过?说他逃净身跑进来的?

女子忽然弯下腰,伸出两根春葱似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指尖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她迫使他抬起头,更仔细地端详他的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刮开他的皮肉,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距离近了,李衍更能看清她。肤色极白,唇色极艳,眉眼精致如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冽。她身上那甜香之下,似乎还隐约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男性的气息。
“啧,”她轻轻咂了一下嘴,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玩味,眼底却依旧没有笑意,“还是个……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敬事房那帮废物,越发不会办事了。”
她松开了他的下巴,那只手却顺势下滑,冰凉的手指,轻轻扼住了他的咽喉。力度不大,但指尖抵着喉结,带着绝对的掌控和威胁。
李衍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湿透单衣。他能感觉到那指尖下血管的搏动,也能闻到对方袖间传来的、愈发清晰的甜香和那丝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
她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压得低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轻轻问:
“小公公,你说……”
“本宫该怎么灭口,才好呢?”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进李衍的耳朵里,冻得他骨髓发寒。灭口!她真的要灭口!因为自己撞破了她的秘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下来,比之前在敬事房刀锋加身时更清晰、更绝望。面前这个女人,美丽,危险,手握生杀大权,而且显然不打算留下任何隐患。
完了……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最后一瞬,他眼前猛地闪过一片混乱的光影——不是现在的场景,而是之前穿越时,原主那零星破碎的记忆画面:某个昏暗库房,匆忙塞进行李的几本破旧册子;进宫前,人牙子嘟囔的“宫里账面糊涂,油水厚”……还有自己上辈子,那堆积如山、密密麻麻的报表、账目、数据……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即死危机,天机系统触发紧急辅助模块:【初级财务扫描】已启动。扫描当前目标人物关联资产状况……扫描完成。”
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伴随着几行只有李衍能看到的、幽蓝色的半透明字体,浮现在女子肩头侧方的空气里:
【目标:姜贵妃(姜婉)】
【关联私库状态:严重亏空】
【主要漏洞:1. 宫份虚报冒领(持续三年);2. 珍贵贡品私售(近期频繁);3. 名下皇铺账目混乱(疑似做空);……】
【紧急建议:提供财务解决方案,转移焦点,争取生存时间。】
财务亏空?私库漏洞?皇铺做空?
电光石火间,李衍被死亡激发的潜能飙升到极致。审计狗的职业本能,对数字的敏感,对“漏洞”和“亏空”这几个字的条件反射,压过了恐惧。
贵妃要灭口,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她的秘密。但如果……自己对她有更大的、无法立刻舍弃的价值呢?比如,能填补她私库的巨额亏空?
他喉咙被扼着,呼吸困难,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嘶哑断续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抬起颤抖的手,不是去推拒那只扼住他咽喉的柔荑,而是猛地探入自己怀中——那粗布单衣内里,缝着一个暗袋,原主残留的本能记忆引导着他。
他掏出来的,不是武器,不是金银,而是几本边角卷烂、纸张泛黄脆硬的旧册子。最上面一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内苑杂支录》,另一本隐约可见“坤宁宫份例”字样。这是他穿来时,原主身上仅有的、可能来自其家族曾短暂经营过宫内采买关系的遗留物,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几乎是砸一般,将这几本破账册举到两人之间,挡住了姜贵妃那双冰冷凤眼的视线。账册的霉味冲淡了一丝甜腻的香气。
“娘……娘娘……”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耗尽全力,眼睛死死盯着姜贵妃,试图从那片冰冷中捕捉任何一丝可能的波动,“您……您的私库……亏空……”
他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结在对方指尖下艰难滚动。
“臣……奴才……能、能补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在死寂的荒宫夜色里,显得突兀而滑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真正凝滞了。
扼住他咽喉的手指,没有立刻收紧,但也没有松开。姜贵妃脸上那层冰冷的玩味,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痕。她长长的睫毛垂下,目光落在那几本破旧的账册上,停留了大约一次呼吸的时间。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重新看向李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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