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窗外的鸟叫吵醒的,不是手机闹钟——这是近五年来,第一次没有被那熟悉的“叮铃”声拽出睡眠。
意识回笼的瞬间,没有习惯性的弹坐起身、抓过手机看工作群消息,反而有股莫名的失重感,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发慌。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那盏发黄的吸顶灯,灯绳上还挂着个小小的中国结,是入职第一年公司年会发的,当时觉得俗气,却一直没摘,就像那些明知没必要却改不掉的职场习惯。
出租屋很小,四十来平的一室一厅,客厅和书房挤在一起,阳台被改造成了简易的储物间。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斜斜的亮痕,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慢悠悠地飘着——这是我住了五年的地方,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它。以前每天早出晚归,眼睛里只有未改完的方案、待回复的邮件,连地板上的灰尘都没时间扫,更别说留意这些细碎的光影。
起身走到客厅,沙发上还堆着昨天随手扔的公文包,黑色的,磨得有些发亮,是三年前晋升主管时买的,当时觉得背着它就有了“职场精英”的样子,现在看来,只像个装着疲惫和虚无的壳。我拉开拉链,里面躺着笔记本电脑、充电宝、几支笔,还有那张被我揉了又展、展了又揉的离职证明。A4纸的边缘已经起了毛,“优化”两个字印在上面,黑得刺眼,像一根细针,时不时扎一下心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群的@全体成员,不是客户的夺命连环call,是昨天刷短视频时关注的旅行博主,更新了一条然乌湖的动态。我点开,没有花哨的配乐,只有风声、湖水拍岸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的经幡飘动声。画面里,蓝色的湖水像一块被上帝遗忘在人间的宝石,清得能看见水下的卵石,远处的雪山顶着皑皑白雪,峰顶浸在淡淡的云里,安安静静的,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撞得我心里发疼。
评论区里有人说:“走一趟318吧,把心里的破事都丢在路上。”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手机壳是公司定制的,背面印着大大的LOGO,边角已经摔裂了,是上次赶项目通宵后,下楼买早餐时不小心摔的。当时只心疼手机,现在看着那裂开的边角,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年的职场生涯,也像这手机壳一样,看似完整,实则早已布满裂痕,只是一直强撑着没碎而已。
就这么走一趟吧。
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比昨天在公司楼下,看着人来人往的写字楼时更强烈。没有计划,没有攻略,甚至不知道318具体要从哪出发,要走多久,要花多少钱。我只知道,我想离开这座让人喘不过气的城市,想离开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方案、永远也应付不完的KPI,想看看视频里那片蓝色的湖,看看那些不被“复盘”“优化”定义的风景。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用了四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桌面还是公司的宣传图——蓝天、白云、写字楼,标语写着“共创辉煌未来”,刺眼得可笑。我随手把桌面换成了刚才保存的然乌湖照片,蓝色的湖水铺满屏幕,心里那股发慌的失重感,好像淡了一点。
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买装备。我对旅行一窍不通,更别说走318这种据说很艰险的路线。打开二手交易APP,页面加载的瞬间,忽然有点恍惚——以前打开这个APP,都是买办公用品、二手打印机、折叠床(加班用),现在居然是为了旅行,为了那些和工作无关的事。
先找冲锋衣。全新的太贵,我预算有限,N+1的赔偿款不算少,但也经不住乱造。翻了足足一个小时,终于看中一件黑色的,九成新,卖家标注“去年走318穿了一次,膝盖受伤,再也没出过远门”。商品详情里有几张实物图,衣服看起来很厚实,拉链顺滑,袖口有魔术贴,下摆能收紧,是专业的户外款。
我犹豫了一下,点开聊天框,敲下一行字:“衣服防水效果怎么样?318路上能用吗?”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了回复:“放心,暴雨都淋过,里面干干爽爽。318路上风大、雨多,这衣服抗造,就是我腿不行了,可惜了。”
我又问:“价格能少点吗?我预算不多。”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回复道:“兄弟,看你是要走318,我也不赚你钱了,再降五十,送你一个防水袋,装相机用的,路上用得上。”
我心里一暖,连忙回复“谢谢”,付了钱,约好明天取货。放下手机,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以前和客户谈合作,几万、几十万的单子都面不改色,现在为了一件二手冲锋衣,讨价还价五十块,却觉得无比真实。
接下来是相机。我对摄影一窍不通,连自动模式和手动模式都分不清,只知道想把那些让人心动的风景拍下来,不是为了发朋友圈打卡,不是为了给领导看“我在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记住,我也见过这样的美好,我也有过不被工作填满的时刻。
翻了很久,预算内的相机不多,大多是入门级的单反。最后锁定了一台佳能6D,二手,机身有几道轻微的划痕,卖家说“快门次数不多,成像没问题,新手够用了”。我还是没底,鼓起勇气问卖家能不能视频看货,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了。
视频接通的瞬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坐在轮椅上,面前摆着那台相机。他笑着挥了挥手,拿起相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画面里是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光斑点点,很清晰,很有生命力。
“兄弟,你看,成像没问题吧?”大叔把相机屏幕转向镜头,“这相机我用了三年,以前是周末出去拍风景,后来去年爬山摔了腿,就再也没碰过了。你是要去哪?”
“318。”我低声说。
大叔眼睛一亮:“318好啊!那地方的风景,用这相机拍出来,绝了!我当年就想去,一直没来得及,你可得替我好好看看。”他顿了顿,开始耐心地教我怎么开机,怎么调焦距,怎么切换自动模式,“你是新手,刚开始就用自动模式,等路上熟悉了,再试试手动,拍风景,手动模式才有感觉。”
我认真地听着,一边在心里记,一边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这十年,我听了无数的客户需求、领导指示、部门会议,全是关于工作、关于业绩、关于KPI,却从来没有人这么耐心地,教我一件和工作无关的事,一件只为了让自己开心的事。
“谢谢大叔。”我说。
“客气啥,”大叔笑了,“相机你拿去,好好用,别浪费了那些好风景。对了,路上注意安全,318不好走,别赶路,慢慢看。”
挂了视频,我付了定金,约好下午去取相机。做完这些,我走到衣柜前,拉开门——里面几乎全是衬衫、西裤、针织衫,清一色的商务风,黑、白、灰,没有一点亮色。只有最里面,压着一件灰色的卫衣,是大学时买的,袖口已经松了,胸前印着的乐队logo也褪了色,还有两条牛仔裤,是去年双十一凑单买的,一直没穿。
我把卫衣和牛仔裤翻出来,放在床上,又拿起一件白衬衫——这是我入职时穿的第一件衬衫,当时为了显得正式,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现在领口已经发黄,袖口有一道洗不掉的咖啡渍,是加班时不小心洒的。我盯着那道咖啡渍看了很久,想起那天晚上,为了赶一个方案,在公司待到凌晨三点,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手都在抖,最后还是被客户骂“没脑子”“不懂需求”。
那时候,我坐在公司的格子间里,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只有委屈和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拼是为了什么。现在想来,那些委屈和迷茫,就像这道咖啡渍一样,深深印在心里,只是被日复一日的忙碌掩盖了而已。
我把那些衬衫、西裤一件件叠好,放进一个大纸箱里——这些衣服,见证了我十年的职场生涯,从一个懵懂的毕业生,到一个麻木的社畜,现在,我不想再穿它们了。
接下来是收拾书桌。书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全是项目复盘报告、客户资料、会议纪要,我随手翻了翻,看到一份三年前的项目复盘,封面写着“优秀项目”,下面是我的名字。我想起那个项目,我们团队熬了三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最后拿到了奖金,我用奖金给父母买了礼物,自己却只买了一个新的键盘——因为旧键盘的字母已经被磨掉了,影响打字速度。
书桌的角落里,放着一本《中国国家地理》,塑封都没拆,是五年前买的。当时是一个周末,本来计划好好看看,结果临时被通知加班,这本书就被扔在了角落,一直到现在。我把书放进背包里,书有点沉,压在肩上,却觉得很实在,不像那些项目报告,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我又找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笔记本是公司发的,扉页印着“高效工作,快乐生活”,多么讽刺。我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空白,我想,路上遇到什么,就写下来,哪怕是流水账,哪怕是错别字,也没关系,只为了记录,不为了给谁看。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我这十年的“成果”——优秀员工奖杯、客户感谢信、加班勋章(公司自制的,加班满1000小时发一个)。我打开纸箱,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几声。那个优秀员工奖杯,是我入职第五年拿的,当时我站在领奖台上,穿着笔挺的西装,说着感谢领导、感谢团队的话,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可事实是,领完奖的第二天,我就被通知接手一个更难的项目,加班更多了。
客户感谢信有厚厚一沓,大多是打印的,只有一封是手写的,是一个老奶奶写的。当时我们做一个养老项目,老奶奶是用户,我帮她解决了一个很小的问题,她就手写了一封信寄到公司。我当时很感动,把信好好收了起来,可后来,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在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这封信,想起老奶奶的笑容,然后又逼着自己继续工作。
我盯着那个纸箱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合上,把它推回了角落。这些东西,曾经是我的骄傲,是我努力工作的证明,现在却觉得无比陌生,像别人的东西,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走。父母在老家,身体不好,知道了肯定会担心,会问东问西,会劝我“找份稳定的工作”“别瞎折腾”;同事们大多是点头之交,离职了就断了联系,没人会真正关心我去哪;朋友……仔细想了想,竟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这十年,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疏远了朋友,忽略了家人,最后活成了一座孤岛。
也好,就安安静静地走。
下午取相机的时候,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的,不像前几天那么阴冷。大叔家住在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他让儿子下来接我。小伙子很热情,帮我把相机拎下来,又把大叔教他的操作技巧重复了一遍,还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常见问题的解决方法。
“我爸说,他年轻时也想走318,一直没机会,希望你能带着他的相机,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小伙子说。
我接过相机,机身有点沉,握在手里很实在。我试着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电量充足。我对着不远处的老槐树,按了一下快门,“咔嚓”一声,声音清脆。我低头看了看照片,槐树的枝叶清晰,阳光的光斑洒在上面,很好看。我忽然笑了,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好像轻了一点。
回到出租屋,我把冲锋衣穿上,大小正好,很合身。衣服的面料有点硬,却很结实,摸着很有安全感。我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穿着黑色冲锋衣,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相机,没有了衬衫西裤的束缚,头发有点乱,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疲惫和麻木,多了点什么,我说不清,好像是迷茫,又好像是期待。
接下来,我开始打扫房间。我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拖布划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治愈。我把书桌收拾整齐,把那些文件、报告都放进纸箱里,准备留给房东处理。我把沙发上的抱枕摆好,把茶几上的马克杯洗干净——那个马克杯上印着公司的LOGO,杯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上次加班时,我不小心摔的,当时我很生气,差点把杯子砸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砸了还要买新的,浪费钱”。
打扫阳台的时候,我看到了角落里的折叠床,是加班太晚时用的,现在已经落满了灰尘。我把折叠床打开,又合上,心里忽然有点难过。这五年,我在这张床上睡过无数个夜晚,每次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又继续投入工作。我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这个出租屋,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一个家,只把它当成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收拾完,已经是傍晚了。夕阳透过阳台的窗户照进来,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站在房间中央,看了最后一眼——干净的地板,整齐的书桌,叠好的衣服,空荡荡的沙发。这个地方,承载了我十年职场里最累的一段时光,见证了我的迷茫、委屈、麻木,现在,我要和它告别了。
我拿起背包,背上相机,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忽然有点犹豫,好像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阳光已经慢慢褪去,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咔哒”一声,很轻,却好像打破了什么。
我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这是我刚住进来时养成的习惯,怕自己忘带钥匙。现在,把它留给下一个租客吧,希望他能在这里住得开心,希望他不用像我一样,把日子过成加班的循环。
走出楼道,晚风一吹,带着点春天的暖意,还有淡淡的樱花香气。小区里的樱花树开了,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有个小女孩在树下捡花瓣,笑得很开心,她的妈妈站在旁边,温柔地看着她。我停下脚步,举起相机,对着樱花树和小女孩,按下了快门。
相机屏幕上,小女孩的笑容很灿烂,樱花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很好看。我看着照片,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这十年,我错过了太多这样的美好,错过了春天的樱花,错过了夏天的晚霞,错过了秋天的落叶,错过了冬天的雪花,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和KPI。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拍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遇到什么。我只知道,我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告别了那个两点一线的十年,告别了那个被KPI定义的自己,告别了那个麻木、迷茫、委屈的陈默。
前面的路还很长,318还很远,可能会遇到塌方,可能会遇到高反,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心里不慌了。就像那个卖相机的大叔说的,别赶路,慢慢看,好好用相机记录那些风景。
我转过身,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远处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里面还困着无数个曾经的我——他们在加班改方案,在应付客户的刁难,在为KPI焦虑,在为生活奔波。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终于逃出来了。
走到小区门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樱花树在夜色中摇曳,花瓣轻轻飘落。我举起相机,对着那栋亮着灯的写字楼,按下了快门。照片里,写字楼的灯光很亮,却很冰冷,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把这张照片保存好,这是我对过去十年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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