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科创”的开放式办公区内，弥漫着一股近乎凝固的疲惫。已经是晚上九点，灯光苍白地照着一张张缺乏血色的脸。键盘声稀疏落落，间或响起一声压抑的哈欠，更像是濒死生物的叹息。项目截止日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但员工的精力早已透支，效率低得可怜。
CEO李傲，一个以“狼性文化”自诩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在办公区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看着手下这群“残兵败将”，心中的火气一拱一拱。再这样下去，下一个季度的财报会非常难看。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新来的运营总监赵小明，脑袋已经像小鸡啄米般一下下点着，眼看就要彻底栽倒在键盘上。
“赵小明！”李傲一声低吼，如同惊雷在安静的办公区炸开。
赵小明一个激灵，猛地坐直，睡意全无，但眼神里的茫然和呆滞却挥之不去。“李……李总！”
“我要的是斗志！是激情！是嗷嗷叫的拼劲！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我们鲲鹏科技的翅膀，就是被你们这种懈怠拖垮的！”李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这时，他的助理，一个总是穿着中式褂子、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玄子，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李总，光靠骂是骂不出效率的。我最近……淘到一件古物，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李傲斜了他一眼：“什么东西？又是你那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我告诉你，别跟我扯什么风水摆件，我要的是实打实的生产力！”
玄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不是风水摆件。是一面鼓。”
“鼓？”
“嗯，一面……很特别的鼓。”玄子压低声音，“据说是上古异兽夔（kuí）的皮蒙制而成。《山海经》有云：‘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黄帝曾用其皮制鼓，声震五百里，威慑天下。”
李傲嗤之以鼻：“神话故事？我要的是现实解决方案！”
“李总，神话未必是空穴来风。”玄子不慌不忙，“这面鼓的鼓声，据说有奇特功效。能……振奋人心，激发潜能。或许，能让我们团队的士气，来一次彻底的‘重构’。”
李傲将信将疑，但看着死气沉沉的团队，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鼓呢？”
“明天就到。”
第二天，一面造型古朴、透着苍茫气息的大鼓，被安置在了办公区中央的空地上。鼓身似乎是某种古老的青铜材质，布满斑驳的绿锈，鼓面呈青黑色，隐隐有奇异的光泽流动，仔细看，那纹理竟真如活物皮囊般细腻。
员工们好奇地围拢过来，指指点点。
“现在，是时候注入一点‘雷霆’了。”玄子说着，将一对看似普通的鼓槌递给李傲，“李总，您来敲响这‘新征程’的第一声吧。”
李傲接过鼓槌，看着下面一张张麻木又带着些许好奇的脸，吸了口气，运足力气，猛地敲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如惊雷的巨响，悍然爆发！
那不是普通鼓声的震动，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轰鸣！声音仿佛有形有质，如同冲击波般扫过整个办公区。空气似乎都荡漾了一下，灯光也随之明暗闪烁。
所有员工，包括李傲自己，都在这一瞬间，身体剧震！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窜起，如同电流过身。所有的疲惫、困倦、懈怠、负面情绪，在这雷霆般的鼓声中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清醒、精力充沛！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急促地跳动，血液奔流加速，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无比，思路也瞬间畅通！
赵小明原本昏沉的大脑，此刻如同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一般，清明透彻，前几天卡壳的一个运营方案，瞬间有了绝妙的想法！他眼睛发光，猛地坐回工位，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
其他员工也是如此，一个个眼冒精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仿佛能三天三夜不睡觉！办公区里瞬间响起了密集如雨点般的键盘声、热烈讨论的方案声、中气十足的打电话声……效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李傲惊呆了，随即是无尽的狂喜！神器！这果然是神器！
“玄子！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玄子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夔牛鼓声，能涤荡萎靡，激发潜能。但李总，此鼓……需慎用。古籍有载，其声可振军心，然过犹不及。”
已经被巨大喜悦冲昏头脑的李傲哪里听得进去：“慎用什么？这就是我们鲲鹏科技腾飞的翅膀！以后，每天早会敲一次！下午茶时间敲一次！任何时候，只要我看到谁效率低下，就敲鼓！”
于是，夔牛鼓成了鲲鹏科技的“效率加速器”。
每天早上九点整，“咚”的一声雷响，开启全员“战斗模式”。
下午三点，第二声鼓响，将午后瞌睡虫彻底驱散。
晚上加班到九十点，如果进度不及预期，李傲会亲自抡槌，“咚咚”几声，强行给团队“续航”。
效果立竿见影。公司的项目进度飞快，业绩报表一天比一天好看。李傲在董事会上扬眉吐气，将功劳大半归于自己推行的“雷霆奋进工作法”（核心就是敲鼓）。
员工们起初也享受着这种高效带来的成就感，以及因为项目提前完成而偶尔获得的短暂休息。但渐渐地，有些东西开始不对劲了。
赵小明发现，鼓声带来的精力，消退得越来越快。就像短时间注射了超大剂量的肾上腺素，药效过去后，是更深的疲惫和空虚。他需要下一次鼓声来得更早、更响，才能维持那种亢奋的状态。
而且，鼓声似乎只能激发“工作”相关的精力。下班后，他对着自己曾经最爱的游戏，提不起丝毫兴趣；女朋友约他看电影，他在影院里睡得昏天黑地；甚至连吃饭，都觉得是一种负担。他的生活，被彻底“提纯”了，只剩下对鼓声的依赖和对工作的短暂狂热。
其他员工也出现了类似症状。整个团队，像一群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兵，只有在鼓声响起时才能活动，而且活动方向只有一种——工作。
更诡异的是，他们开始对鼓声产生一种病态的渴望。当距离上一次敲鼓时间稍长，一些人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坐立不宁，不停地看向办公区中央的那面鼓，眼神里带着隐秘的期待，甚至……一丝恐惧。
玄子几次欲言又止地提醒李傲：“李总，员工们的状态不太对。鼓声好像在透支他们的本源精气神……”
李傲却不以为然：“透支？哪有不付出就有回报的好事？你看他们的效率！看看我们的股价！玄子，你就是太保守！这叫最大化利用人力资源！”
他甚至变本加厉，推出了“弹性鼓点制度”。员工可以申请“私人鼓声激励”，比如在攻克某个特别难的技术瓶颈时，可以请求敲一下鼓，获得“灵感爆发”。当然，申请次数会和月度绩效挂钩。
于是，办公区里开始不时响起或沉闷或急促的鼓点。每一次鼓响，都伴随着某个员工短暂的、不正常的亢奋，以及随后更深埋首工作的沉默。
整个公司，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高效”闭环：鼓声提供短暂精力 -＞ 精力用于疯狂工作 -＞ 工作耗尽精力导致更深疲惫 -＞ 需要更频繁/更响的鼓声来刺激 -＞ 继续疯狂工作……
这个闭环运行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脆弱。
赵小明是第一个出现严重问题的。为了竞标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他连续三天申请了高强度的“私人鼓点激励”。在项目成功拿下的庆功宴上，当香槟开启，泡沫涌出的那一刻，他端着酒杯，脸上还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却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明！赵总监！”
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上去。赵小明没有昏迷，只是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流出涎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医生检查后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精神性木僵”，通俗讲，就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关闭了情感和思维，进入了一种“省电模式”。
赵小明被送走了。但夔牛鼓还在。
李傲虽然有一丝不安，但很快被新的业绩目标压了下去。他只是稍微减少了集体敲鼓的频率，但“私人鼓点”申请却更加频繁了。
终于，在一个重要的产品发布前夜，项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团队已经连续加班48小时，人困马乏，进度却停滞不前。
李傲双眼赤红，看着下面一群虽然坐着却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员工，最后的耐心耗尽。他走到夔牛鼓前，抢过鼓槌。
“都给我打起精神！最后关头！只要我们闯过去，所有人，奖金翻倍！”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不是一下，而是疯狂地、连续地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咚——！！！”
雷声连绵不绝，如同暴风雨前的最后疯狂！鼓声不再是激励，而是变成了鞭挞，抽打在每一个员工的灵魂上！
员工们身体剧烈颤抖，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再次扑向电脑，速度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但这种状态极其不稳定，有人开始无意识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有人用头撞着显示器，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鼓声还在继续。
李傲自己也陷入了某种癫狂，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激发潜能的感觉。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不是一个，而是接连好几声。
几个员工，就像被同时剪断了线的木偶，从工椅上滑落，瘫软在地。他们没有昏迷，也没有像赵小明那样木僵，只是睁着眼，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疲惫，没有亢奋，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茫然。只有一片彻底的、死寂的空洞。
他们还能动，却像是程序化的机器。其中一个倒地的员工，甚至还在无意识地、缓慢地做着敲键盘的手指动作，尽管他面前什么都没有。
鼓声停了。
李傲举着鼓槌，呆呆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一部分员工彻底“宕机”，一部分还在疯狂工作但明显处于崩溃边缘，只有少数几个原本就对鼓声不太“敏感”的员工，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办公区里，只剩下疯狂的键盘声、无意识的嘶吼、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无”感。
那面夔牛鼓，静静地立在中央，青黑色的鼓面仿佛闪过一丝餍足的光泽。
玄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李傲身边，声音平静无波：“李总，我说过，过犹不及。夔牛鼓声，汲取的不是疲惫，而是‘人味儿’——是那些会让人懈怠、也会让人幸福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现在，他们被榨干了。”
李傲手中的鼓槌“当啷”落地。他看着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的、高效的、也是地狱般的“闭环”，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第二天，鲲鹏科技没有上班的打卡声。
那面夔牛鼓消失了。连同那几个彻底“空洞化”的员工一起，被一个神秘的“相关部门”接走，据说是送去某个与世隔绝的疗养院进行“情感康复训练”，虽然没人知道情感被抽干后还能不能康复。
公司恢复了“正常”的、低效的、但也重新有了抱怨、有了茶水间八卦、有了下班后生活气息的工作节奏。
只是，偶尔在雷雨天气，当真正的雷霆炸响时，那些经历过“夔牛鼓时代”的老员工，都会下意识地浑身一颤，然后露出心有余悸的复杂表情。
而关于一面能让人变成“工作狂魔”的神秘战鼓的传说，也开始在创投圈和加班文化盛行的科技公司里，悄然流传。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暗自寻觅。
毕竟，在追求极致效率的道路上，永远不缺愿意用灵魂换取短暂辉煌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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