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中的三日,如同在幽冥边界徘徊。林伯靠着刻入骨髓的警觉与怀中婴儿微弱的体温,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当第四日破晓时分最微弱的天光透过苔藓缝隙渗入时,他确认那阴冷如毒蛇的神识已彻底远去。抱着几乎无声无息的孩子,他爬出树洞,像个真正的山野老朽般,折根树枝做杖,一步一挪,朝着记忆中凡人国度的方向走去。
这一走,便是整整七个月。
林伯不敢动用丝毫灵力,那只会像黑夜中的烽火般显眼。他散去功法,敛尽气息,让暗伤与阴毒在经脉中肆虐,外表迅速衰朽成一个佝偻、满面风霜、带着个奶娃娃逃荒的可怜老丈。他用仅剩的碎银换最粗糙的干粮,用草药知识沿途采些不值钱的药草换取羊奶或米汤,一点一滴喂养着怀中的小小姐。孩子出乎意料地顽强,虽然瘦小,却很少生病,只是一双眼睛总是过于安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他们穿过荒芜的缓冲区,越过几座散修都懒得占据的贫瘠山脉,渐渐连最低阶的灵草都难以寻觅。空气中的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对于修真者而言,这里是堪比绝域的“荒芜之地”,但对于逃亡者来说,却是最完美的屏障。
深秋时节,他们来到了一个位于群山褶皱深处的小山村。
村子很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土坯房舍依着一条清澈见底、却没什么灵气的小溪散落着。村口一棵巨大的、叶子已落尽的古槐树下,立着块半埋土中的石碑,字迹模糊,隐约可辨“桃源”二字。时近黄昏,炊烟袅袅升起,鸡犬之声相闻,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与贫瘠。
林伯在村口驻足,浑浊的老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灵气……几乎感知不到。村民皆是凡人,面有菜色,衣着简朴。几个在溪边玩耍的孩童好奇地望过来,眼神干净而纯粹。这里,符合夫人“最偏远、最不起眼”的所有要求。
他紧了紧怀中用破旧棉布重新改制的襁褓,孩子正在熟睡。然后,他让本就佝偻的腰背弯得更低,脸上堆起谦卑又带着愁苦的笑容,颤巍巍地走向最近一处正在门前收晾晒菜干的老妇人。
“这位阿嫂,叨扰了。”林伯的声音沙哑干涩,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老汉带着孙女逃荒至此,孩子娘……没了,实在走不动了。敢问村里,可有能暂歇脚的空屋,或者……谁家愿意赁间柴房容身?”
老妇人停下动作,警惕地打量着他。林伯此刻的模样实在凄惨——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嘴唇干裂,怀里的孩子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瘦黄的脸。但或许是看他年纪实在大了,孩子又可怜,老妇人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叹了口气:“造孽哦……从北边逃过来的?听说那边不太平,闹兵灾还是山贼来着?”
“是,是,不太平,活不下去了。”林伯连忙顺着话头应下,眼角挤出两滴浊泪。

老妇人摇摇头,指了指村子最西头、靠近山脚的一处:“那边,山脚下,有个独门独户的旧屋子,老猎户陈三爷留下的。他前年进山没了,屋子就空着,有点破,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地契在村长那儿,你得去问问村长愿不愿意赁给你,价钱嘛……”她又看了看他一身破烂,没继续说下去。
林伯千恩万谢,抱着孩子,按照指点,慢慢挪到村西头。
那屋子确实很旧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竹篱笆勉强围着个小院,院中荒草丛生。屋子是土坯垒的,屋顶铺着茅草,多处已经塌陷,露出黑乎乎的窟窿。一扇木门虚掩着,门板斑驳开裂。但位置极好,背靠陡峭山壁,左右没有紧邻的人家,独门独院,僻静。
林伯站在篱笆外,没有立刻进去。他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实则是在用最后一点微弱的神识,仔细感知。没有阵法痕迹,没有灵气残留,没有窥探的目光。只有山风穿过枯草的声音,和远处溪流的潺潺声。
很好。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屋内一股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堂屋里只有一张歪腿的破桌子和一个土灶,里间有个土炕,炕席早已烂光。屋顶和墙壁都有裂缝,漏风。
但对林伯而言,这简直是绝佳的避难所。偏僻,不起眼,独处。破损意味着他稍作修补不会引人怀疑,独处意味着他可以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和孩子的异常。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熟睡的孩子放在尚算完整的一角炕上,用带来的旧衣物垫好。孩子动了动,没醒。
然后,他转身出了门,径直去找村长。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汉,姓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些,正蹲在自家门口抽旱烟。听完林伯的来意和“逃荒祖孙”的说辞,又看了看他实在凄惨的模样,李村长磕了磕烟袋锅,沉吟片刻:“陈三爷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荒了可惜。你要租,一年给……五百文钱吧。一次付清。屋子你得自己收拾,村里不包修。”
五百文。在修真界,连最低劣的一块下品灵石碎屑都买不到。但在这里,是许多村民大半年的积蓄。林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与挣扎,颤巍巍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内袋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磨损严重的旧钱袋,倒出里面仅有的几块碎银和一堆铜钱,仔细数了又数,最终凑出五百文,双手捧给村长,脸上是割肉般的疼惜:“村、村长,这是五百文……您点点。我们爷孙,就指着这遮风挡雨了。”
李村长见他果然穷得叮当响,连最后一点钱都拿出来了,反倒生出一丝怜悯,接过钱,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粗纸地契,在上面简单写了租赁字样,按了手印,也让林伯按了。“行了,那屋子归你住一年。好好带着孩子过吧,咱们桃源村虽然穷,但乡亲们都实在,有啥难处,左邻右舍也能搭把手。对了,孩子叫啥?你老怎么称呼?”
名字。林伯心中一凛。他早想过这个问题。不能再用林家任何相关的名字,甚至不能有丝毫仙气或贵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污渍的手,仿佛看到了那夜滔天的火光与鲜血,看到了夫人最后决绝的背影。劫后余生,一切皆晚,却又似乎……为时未晚。
“孩子……叫林晚。”他声音低沉沙哑,“林木的林,晚来的晚。老汉……就叫我林老根吧,树根的根。”
林晚。这个名字平凡如尘土,却又在老人心底,寄托着一丝在绝望黑暗中挣扎出的、极其微弱的念想——晚,却不迟。
“林晚……林老根。”李村长念叨了一遍,点点头,没再多问。乱世飘萍,谁还没点不愿提及的过往。
揣好那张简陋的租赁契,林伯回到山脚旧屋。第一步,是清扫和简单的修补。他向邻居借了破扫帚和瓦罐,一点一点清理屋内的尘土蛛网,用山泥混合茅草,勉强堵上墙壁和屋顶最显眼的裂缝。没有动用灵力,完全像一个真正的、手脚还算利落的老人。
黄昏时分,屋子总算勉强能住人了。他将土炕清理干净,铺上厚厚的干草和带来的旧褥子。然后,他坐在炕边,看着终于醒来,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黑眼睛静静看着他的小小姐——现在,是孙女林晚了。
孩子比几个月前更瘦了些,但眼神似乎更加清明。林伯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道:“小小姐……不,晚儿。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家了。咱们,得好好活着。”
林晚眨眨眼,忽然,咧开没牙的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微笑。
林伯浑身一震,眼眶瞬间发热。七个月的颠沛流离、伤痛折磨、提心吊胆,仿佛都在这个纯净的笑容里得到了片刻的慰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
家?不,这里只是暂时的巢穴,是蛰伏的茧房。夫人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他们在此苟活一生。他要活下去,把晚儿养大,看着她平安,直到……直到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命运重新掀开帷幕的一天。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始终贴身藏着的“浑天佩”。玉佩依旧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中心的混沌暗色静静沉淀。他犹豫片刻,没有将其佩戴在林晚身上——那太显眼了。而是找了一根最结实的麻绳,将它小心穿过玉佩顶端的天然小孔,然后,系在了林晚的脚腕上,用裤腿遮掩。这样既能让玉佩贴近她的身体,感应血脉,又能最大限度隐藏。
做完这一切,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带着腥甜。林伯捂住嘴,摊开手,掌心一抹刺目的暗红。肩头和肋下的旧伤早已溃烂流脓,阴毒灵力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侵蚀着他的经脉与脏腑。之前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凡尘落定”,那紧绷的弦稍一松懈,所有的伤痛与疲惫便如潮水般反噬而来。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金丹无望,筑基的修为也在日夜消散。他能做的,就是在油尽灯枯之前,尽可能多地为晚儿铺好路,教她识字,教她人情世故,教她……如何像一个真正的凡人女孩那样,活下去。
夜色完全笼罩了桃源村。山风从修补后的缝隙钻入,带来深秋的寒意。林伯点亮了一盏从村民那里买的、灯油劣质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照亮这方简陋的天地。
他将熬得稀烂的米粥一点点喂给林晚,自己就着冷水啃了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然后,他抱着温暖起来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屋外呜咽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犬吠。
这里没有云梦泽的灵气盎然,没有仙家楼阁的雕梁画栋,只有贫瘠、寒冷与寂静。但至少,今夜没有追杀,没有血光,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神识扫过。
林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林伯睁着眼,望着漆黑破损的屋顶,心中一片空茫的平静。
千里孤途,终有落定处。
纵然此处,凡尘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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