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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在下。

德里镇的雨似乎永远下不完，灰蒙蒙的天空像一个漏水的筛子，细密的雨丝把整个世界都泡得发白发软。五条悟站在排水沟边，白色头发在雨中居然诡异地保持着蓬松——无下限术式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雨水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滑开，像撞上玻璃的溪流。

他旁边是夏油杰，深紫色的和服下摆已经湿透了，贴在修长的小腿上。夏油杰没开术式挡雨，他说需要“保持对环境的感知”，但五条觉得他就是舍不得那点咒力消耗。

“就是这里。”比尔·邓布洛指着排水沟的铁栅栏，声音有些发颤，“乔治的纸船从这里漂进去的。”

排水沟和昨天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生锈的铁条，缝隙里塞着枯叶和垃圾，积水浑浊地流过。但今天栅栏上多了样东西——一个红色的气球，用细细的白线绑在最中间的铁条上，在雨中轻轻晃动。

气球很新，橡胶表面泛着油腻的光泽，红色鲜艳得像刚流出的血。

“示威？”五条悟弯腰，墨镜滑到鼻尖，苍蓝色的眼睛盯着气球，“还是邀请函？”

“都有吧。”夏油杰说。他已经从袖袋里取出那颗淡蓝色的咒灵玉，托在掌心。玉在雨中微微发光，内部的水纹旋转加快。“麦克说这附近有通往炼铁厂的旧管道。如果它把乔治藏在更深的地方，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比尔紧张地抓着衣角：“我们要下去吗？现在？”

“白天它力量会弱一些。”夏油杰收起咒灵玉，看向五条悟，“你觉得呢？”

五条悟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根塞进自己嘴里，一根递给比尔：“吃糖，补充血糖。待会儿可能会看到不太好的东西，保持血糖稳定能减少晕倒的概率。”

比尔接过糖，手在抖。

“别怕。”五条悟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动作很轻，但比尔还是被拍得晃了一下，“有我和杰在，那种小丑来多少揍多少。对吧杰？”

夏油杰没接话，他已经蹲在排水沟边，双手结印。脚下的影子蠕动起来，一只通体漆黑、形如穿山甲的咒灵从影子里钻出，前爪锋利得像开山刀。

“岩掘。”夏油杰轻声说，抚摸着咒灵布满鳞片的背，“把栅栏切开，小心别碰到那个气球。”

岩掘咒灵发出低沉的嗡鸣，前爪一挥。铁栅栏像纸片一样被切开，整块掉进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那个气球还飘在空中，线还系在断掉的铁条上，但铁条已经沉到水底了。

气球没有落下来。它就这么悬在半空，线垂进水里，像某种诡异的水生植物。

“走吧。”夏油杰率先钻进洞口。岩掘咒灵在前面开路，用爪子把管道内壁的苔藓和垃圾刮开，清理出一条勉强能通行的路。

五条悟跟了进去，然后是比尔。男孩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然后弯腰钻进了黑暗。

管道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直径大概一米五，成年人可以弯腰前进，对孩子来说甚至能站直。内壁糊着厚厚的黑色粘液，像石油又像腐烂的有机质，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腐肉味——就像打开了一个放了太久的冰箱，里面塞满了变质的食物。

岩掘咒灵腹部的发光器官亮起冷白色的光，照亮前方十米左右的范围。光斑扫过管道壁时，能看到上面画满了东西。

不是涂鸦，是用某种暗红色颜料画的符号——两个字母：IT。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从地面一直画到天花板。有些笔画很工整，像是成年人画的；有些歪歪扭扭，明显出自孩子之手；还有一些……根本不像是人手画的，笔画扭曲，边缘有滴流的痕迹，像是用沾满颜料的身体滚过去留下的。

“IT……”比尔念出声，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就是它。潘尼怀斯。”

“它很喜欢留签名啊。”五条悟走在中间，六眼在黑暗中像两颗微缩的星辰，“杰，你感觉到温度变化了吗？”

夏油杰点头：“越往前走越冷。现在大概只有十度，但外面是十八度。”

“因为它在消耗热量。”五条悟说，“恐惧会带走体温，而它吃恐惧。所以越靠近它老巢，环境温度越低——物理层面的‘冰冷恐怖’。”

他们走了大约五分钟。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最后几乎要手脚并用才能不滑下去。岩掘咒灵用爪子在湿滑的内壁上抓出阶梯状的凹痕，方便他们行走。

比尔突然停下来，指着侧面的墙壁：“那里……有东西。”

夏油杰让岩掘靠近。冷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管道壁上嵌着东西。小小的，白森森的，排列得很整齐。

是牙齿。儿童的乳牙，几十颗，用某种黑色的粘合剂粘在墙上，排列成一个笑脸的图案:两颗门牙在上排当眼睛，四颗臼齿在下排拼成咧开的嘴。牙齿缝隙里还塞着细小的红色线头，像是从气球上拆下来的。

“恶心。”五条悟评价道，“这审美真是没救了。杰，你的咒灵会搞这种艺术创作吗？”

“我的咒灵没这么差劲的品味。”夏油杰说。但五条注意到，夏油杰的手指在袖袋里轻轻摩挲着什么——可能是在安抚某只受惊的咒灵。

他们绕过牙齿笑脸，继续往下。腐肉味越来越浓，还混合着另一种气味——铁锈味，浓重的、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

前方出现了光。不是咒灵的光，而是橘红色的、跳动的光，像是火光。

管道在这里扩大，连接到一个巨大的空间。岩掘先爬出去，夏油杰紧随其后，然后伸手把比尔拉了上来。五条悟最后出来，他站直身体，拍掉手上沾的粘液，环顾四周。

这里是废弃的炼铁厂内部。他们站在一个高台上，下方是下沉式的车间，到处是生锈的机器、倒塌的钢架、堆积如山的矿渣。车间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熔炉，炉门敞开着，里面燃烧着诡异的橘红色火焰——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墙壁上那些东西。

是骨头。儿童的骸骨，用铁丝串起来，挂在墙上，像某种野蛮的风铃。有些还很完整，是完整的骨架；有些只有头骨，眼窝里塞着红色气球；还有些被拆散了，肋骨拼成星星，臂骨拼成箭头，腿骨拼成十字架。

骸骨的数量多到让人窒息。五条悟粗略估算，至少有两百具。

“27年一次……”比尔的声音在颤抖，“每次几十个……它吃了几百年……”

“不止。”夏油杰指着熔炉旁边，“看那里。”

熔炉前的空地上，堆着小山一样的东西。不是骨头，而是玩具——洋娃娃、小汽车、积木、皮球，全都破破烂烂，沾满污垢。玩具山的最顶端，坐着一个穿黄色雨衣的小小身影。

“乔治！”比尔想冲下去，但夏油杰一把拉住他。

“等等。”夏油杰说，紫色的眼睛紧盯着那个身影，“不对劲。”

五条悟的六眼已经看到了。那个坐在玩具山上的“乔治”，内部是空的。不是尸体，不是活人，而是一个用稻草和破布填充的人偶，外面套着乔治的雨衣。人偶的脸是画上去的，粗糙的油彩，笑容夸张到诡异。

人偶的手里牵着一根线，线的另一端连着一个红色的气球。气球飘在空中，在人偶头顶轻轻晃动。

“陷阱。”五条悟说，“还挺明显。”

话音刚落，熔炉里的火焰突然暴涨。橘红色的火舌窜出三米高，在火焰的中心，一个身影缓缓成形。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工装裤和格子衬衫，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手里握着一个酒瓶。他的脸很普通，但眼神浑浊，嘴角向下撇着，一副永远不满意的表情。

贝弗莉倒吸一口凉气。

“爸爸……”她小声说——等等，贝弗莉？

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转头。不知什么时候，贝弗莉·马什出现在了高台上，就站在比尔旁边。她穿着昨天那件红色外套，头发湿漉漉的，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怎么在这里？”夏油杰皱眉，“我们不是让你和其他人在图书馆等吗？”

“我、我跟着你们来的……”贝弗莉咬着嘴唇，“对不起，但我担心乔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五条悟看向熔炉前的那个男人——贝弗莉的父亲，或者说，潘尼怀斯假扮的版本。

“贝芙。”假父亲开口，声音和真人一模一样，带着那种酒后特有的黏糊和恶意，“你又跟这些男孩混在一起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孩要检点，你母亲就是太不检点才会……”

“闭嘴。”贝弗莉说，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假父亲笑了。那笑容一点点扭曲，嘴角咧开，越咧越大，最后整张脸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尖牙。

“不检点的女孩。”它说，声音变成了重叠的和声，“肮脏的女孩。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很多男人的味道。我需要……净化你。”

它朝贝弗莉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变形，拉长，变成五根惨白的触须，顶端是吸盘状的嘴，里面布满细密的牙齿。

夏油杰动了。他双手结印，脚下的影子分裂，三只咒灵同时窜出——一只形如巨蜥，浑身覆盖骨甲；一只像蝙蝠，翅膀边缘是锋利的骨刃；还有一只就是昨天的岩掘，挡在最前面。

但假父亲看都没看那些咒灵。它的触须轻易穿透了岩掘的甲壳，插进咒灵体内。岩掘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

夏油杰的脸色白了白。他咬破舌尖，强行切断链接，但已经晚了——岩掘变成了一具空壳，“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碎成粉末。

“杰，退后！”五条悟一把将夏油杰拉到身后，同时抬起右手，“术式顺转——”

“等等！”夏油杰按住他的手，“贝弗莉还在前面！”

假父亲的触须已经伸到贝弗莉面前。女孩吓得僵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些湿漉漉的、长满嘴的触须朝自己脸上贴过来。

五条悟啧了一声，改换手印。他没有用苍，而是用无下限术式在贝弗莉面前张开一道屏障。触须撞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但没能穿透。

“贝芙！”比尔抓住贝弗莉的手，把她往后拉，“快跑！”

但假父亲的目标根本不是贝弗莉。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触须吸引时，它真正的攻击来自地下。

高台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只苍白的手臂从裂缝里伸出来，像地狱里长出的植物。那些手臂大小不一，有的是成人粗壮的手臂，有的是孩子细小的手臂，有的甚至只是婴儿的手掌。它们疯狂地挥舞着，手指张开又握紧，指甲漆黑尖锐。

夏油杰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在裂缝出现的瞬间就完成了结印，一只巨大的、形如穿山甲但体型大了三倍的咒灵从他影子里钻出——那是“岩铠”，特级防御型咒灵，全身覆盖着结晶化的岩石甲壳。

岩铠咒灵蜷缩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龟壳，把五条悟、夏油杰、比尔和贝弗莉全罩在下面。苍白的手臂抓在岩铠的甲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但无法穿透。

“谢了。”五条悟在岩铠的保护下松了口气，然后看向夏油杰，“你又收新宠物了？这个看起来挺能扛。”

“去年在矿山收的。”夏油杰说，手按在岩铠的内壁上，维持着咒力输出，“它原本导致了一处矿洞坍塌，害死了十二个矿工。我花了四小时才把它从地底逼出来。”

“然后你就把它收了当移动堡垒用？”

“它的防御能力确实很强。”

外面传来假父亲的狂笑。那些手臂开始疯狂捶打岩铠，力度之大，让整个岩铠都在震动。夏油杰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级别的防御，咒力消耗很大。

“不能一直躲着。”五条悟说，“杰，你能撑多久？”

“最多三分钟。”夏油杰咬牙，“手臂的数量在增加，每一次攻击都在削弱岩铠的甲壳。”

“那就三分钟内解决它。”五条悟摘下墨镜，塞进口袋，“我出去，你继续保护这两个小鬼。”

“太危险了，外面——”

“杰。”五条悟打断他，苍蓝色的眼睛在岩铠内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我是最强，记得吗？”

夏油杰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点头:“别死。”

“死不了。”五条悟咧嘴一笑，然后双手合十。

无下限术式全开。他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岩铠的缝隙中窜出，那些苍白的手臂想要抓住他，但所有触碰都在离他皮肤几厘米的地方被弹开，手臂本身反而被术式反震，碎成齑粉。

假父亲——或者说潘尼怀斯的这个分身——看到五条悟冲出来，裂开的脸笑得更加夸张。它收回触须，身体开始膨胀，工装裤被撑破，露出下面不断蠕动的、由无数小手臂组成的躯体。

“终于出来了。”它说，“白色的糖果。我要慢慢吃，一点一点，把你的每一寸骨头都舔干净。”

“那你得先抓到我才行。”五条悟停在半空——无下限术式让他能短暂滞空，“不过说实话，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倒胃口。能不能变个好看点的？比如穿兔女郎装的小姐姐？”

潘尼怀斯没有回答。它张开嘴——那张裂到后脑的嘴——喷出一股暗红色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地面腐蚀出坑洞，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哀鸣。

五条悟没躲。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

“术式顺转·苍。”

这一次不是压缩，而是扩散。苍的力量在他面前形成一个球形的力场，所有接触到力场的红雾都被强制扭曲方向，反过来朝潘尼怀斯卷去。

潘尼怀斯被自己的雾气击中，身体表面迅速溃烂，那些小手臂像融化的蜡烛一样滴落在地上，变成一滩滩粘稠的液体。但它没有惨叫，反而笑了。

“好痛……好痛啊……”它说，但语气是欢快的，“这就是疼痛吗？我已经很久没感觉到了……再来，再来！”

它的身体开始重组。溃烂的部分长出新的手臂，更多的手臂，密密麻麻，像某种恶心的海葵。

五条悟皱眉。他刚才那一下虽然没出全力，但也足够把特级咒灵轰成渣了。可这东西……好像根本不在乎物理损伤。

“它没有实体。”夏油杰的声音从岩铠里传来，通过咒力传音，“或者说，它的实体不在这里。你在攻击的只是一个投影，一个用恐惧能量塑造的壳。”

“那它的核心在哪里？”

“找！”夏油杰说，“我能感觉到，这个空间里有某个‘节点’，所有恐惧能量都从那里涌出。破坏节点，这个分身就会消散！”

五条悟的六眼全开。苍蓝色的瞳孔里，星辰开始旋转，视野里的世界变成了能量流动的图谱——岩铠的咒力是稳定的金色，夏油杰的咒力是深紫色，比尔和贝弗莉的情绪波动是混乱的彩色线条，而潘尼怀斯……是一片空洞的黑暗，但在黑暗的中心，有一个细微的、闪烁的光点。

在熔炉里。那个橘红色火焰的中心。

五条悟冲向熔炉。潘尼怀斯察觉到他的意图，所有的触须和手臂全部扑向他，像一张巨大的网。五条悟在手臂的森林中穿梭，无下限术式把所有接触弹开，但手臂太多了，层层叠叠，几乎要把他淹没。

“杰！”五条悟喊，“帮我开条路！”

岩铠咒灵突然动了。夏油杰解除了防御形态，指挥岩铠像攻城锤一样撞向潘尼怀斯的分身。巨大的冲击力把那个由手臂组成的躯体撞得向后飞去，重重砸在熔炉上。

趁这个机会，五条悟冲到了熔炉口。

火焰灼热，但无下限术式隔绝了高温。他伸手探进火焰里，六眼锁定那个闪烁的光点——是一颗眼球，人类的眼球，瞳孔是黄色的，像猫眼。

眼球在火焰中看着他，眨了眨。

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它。

火焰瞬间熄灭。整个熔炉迅速冷却，钢铁外壳上凝结出一层白霜。潘尼怀斯的分身发出尖锐的嚎叫，身体开始崩解，那些手臂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垂下，然后融化成一滩滩黑色的粘液。

高台上的手臂也全部缩回了地底。裂缝合拢，只留下一地狼藉。

五条悟从熔炉边跳下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岩铠咒灵回到夏油杰身边，缩小成穿山甲大小，蹭了蹭主人的腿。夏油杰蹲下身，轻抚岩铠的头，检查它甲壳上的损伤——刚才的撞击让好几片甲壳开裂了。

“辛苦了。”夏油杰低声说，从袖袋里取出一颗小小的咒灵玉，捏碎。玉里涌出淡绿色的光点，融入岩铠的伤口，那些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医疗型咒灵？”五条悟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杰，你到底收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足够用。”夏油杰站起身，看向比尔和贝弗莉。两个孩子还惊魂未定，比尔紧紧抓着贝弗莉的手，两人脸色都白得像纸。

“没事了。”夏油杰说，声音尽量放柔，“它暂时退去了。”

贝弗莉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她的肩膀在颤抖，但没有哭出声。比尔犹豫了一下，也蹲下来，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那不是你爸爸。”比尔说，“那是它变的。你爸爸虽然……虽然很糟糕，但不会变成那种怪物。”

“我知道。”贝弗莉抬起头，眼睛通红，“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它会用那种样子……”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

“夏季旅游计划。”夏油杰忽然说，“是指那个‘恐怖历史步行导览’吗？”

比尔和贝弗莉都愣住了。

“你们怎么知道？”贝弗莉问。

“猜的。”五条悟说，走向那个玩具山，从假乔治手里取下气球——气球在他碰到线的瞬间炸了，碎成一片红雾，“昨晚在便利店看到宣传册了。‘探索德里镇的黑暗历史’‘参观著名失踪案发生地点’‘每27年的诅咒传说’——挺会做生意啊，用孩子的命赚钱。”

比尔低下头:“亨利他爸是旅游协会的主席。他说……说这样能吸引游客，带动镇上的经济。”

“而你们这些真的经历过恐怖的孩子，却要被排挤、被欺负。”夏油杰的声音很平静，但五条悟听出了一丝冷意，“这个镇子烂透了，从里到外。”

“别说这些了。”五条悟踢了踢那滩正在蒸发的黑色粘液，“先离开这里。刚才那一下虽然打散了它的分身，但本体会察觉到。我们得在它再次袭击之前，找到乔治真正的位置。”

夏油杰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熔炉旁边，刚才潘尼怀斯分身砸中的地方。那里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五条悟也看到了。他走过去，蹲下身，用两根手指从粘液里夹起那样东西。

是一缕头发。红色的，长长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束凝固的血。

夏油杰的脸色变了。他看向贝弗莉——女孩的红发在刚才的混乱中散开了，披在肩上。但左侧有一缕明显短了一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贝弗莉也摸到了自己的头发。她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那截短发，然后看向五条悟手里的那缕。

“它……它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在抖。

“就在岩铠保护我们的时候。”夏油杰说，紫色的眼睛里有寒光闪过，“有一只手从地缝里伸出来，很快，我没来得及阻止。它扯下了你的头发，然后缩回去了。”

五条悟盯着手里的红发。六眼能看到，发丝里残留着微弱的能量痕迹——不是咒力，是那种扭曲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且……发丝在动。很轻微，像有生命一样，在他指尖微微蜷曲。

“它在标记你。”五条悟说，把头发扔进熔炉的余烬里。发丝碰到灰烬的瞬间，发出“嘶”的一声，烧成一小撮黑灰，“用你的头发当‘锚点’，下次就能直接找到你，不管你躲在哪里。”

贝弗莉抱紧双臂，嘴唇发白。

“别怕。”夏油杰走到她面前，从袖袋里取出一根黑色的发绳——仔细看，那不是普通发绳，而是用咒力编织的，表面有细微的符文流转，“用这个把头发扎起来。它能隔绝外界对发丝的感应，只要你不主动散开头发，它就追踪不到你。”

贝弗莉接过发绳，手指还在抖。夏油杰叹了口气，亲自帮她扎头发——动作很熟练，像是经常做这种事。五条悟挑眉看着，没说话。

等头发扎好，夏油杰又从袖袋里掏出两颗小小的咒灵玉，递给比尔和贝弗莉一人一颗。

“这是什么？”比尔问。玉是淡蓝色的，温润得像珍珠。

“护身符。”夏油杰说，“里面封着一只很弱小的咒灵，能力是‘预警’。如果感觉到强烈的恶意靠近，它会震动。贴身带着，别弄丢。”

两个孩子小心地把玉收好。比尔塞进衬衫口袋，贝弗莉用细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现在，”五条悟说，“该回去了。图书馆那边的人该等急了。而且……”他看向炼铁厂深处，那里还有更多黑暗的通道，“我有个想法，关于乔治可能被藏在哪里。”

“什么想法？”夏油杰问。

“它喜欢吃恐惧，对吧？”五条悟咧嘴笑，那个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点危险，“那如果有一个地方，积累了德里镇几百年来所有孩子的恐惧……它会不会把那里当成‘粮仓’？而最珍贵的‘食物’，当然要放在粮仓最深处保管。”

夏油杰明白了:“你是说……”

“学校。”五条悟说，“德里镇小学的地下室。昨晚麦克不是说过吗？那里有个被封起来的地下室，据说二战时用来当防空洞，后来出了事，就再也没人敢进去。”

比尔倒吸一口气:“但那是……那是禁地。连老师都不敢靠近。他们说那里闹鬼，晚上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那就对了。”五条悟转身朝出口走去，白色的背影在黑暗中像一盏灯，“恐惧最浓的地方，就是它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今晚我们去学校。”

“现在才下午两点。”夏油杰跟上他，岩铠咒灵缩小成巴掌大，跳上他的肩膀，“还有时间做准备。先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吃东西？”五条悟回头，表情有点扭曲，“杰，你忘了早餐店的甜甜圈是什么味道了吗？不对，是根本没有味道。”

“那也要吃。”夏油杰坚持，“你需要保持血糖稳定，否则术式精度会下降。”

“杰这么关心我啊？”

“我是关心我自己。你如果因为低血糖打偏了苍，倒霉的是站在你旁边的我。”

五条悟大笑，笑声在空旷的炼铁厂里回荡，冲淡了些许恐怖的气氛。比尔和贝弗莉对视一眼，也忍不住露出了微弱的笑容。

他们原路返回管道。路过那个牙齿拼成的笑脸时，五条悟随手一挥，苍的余波把整面墙都震碎了，牙齿哗啦啦掉了一地。

“看着碍眼。”他解释说。

回到排水沟出口时，雨已经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但至少不再滴水。五条悟第一个爬出去，然后伸手把比尔和贝弗莉拉上来，最后是夏油杰。

四人站在街道上，浑身都是下水道的臭味和粘液。路过的一个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开了。

“先去旅馆清理一下。”夏油杰说，“然后……也许我们该去警局一趟。”

“警局？”五条悟挑眉，“找那个老警官要档案？”

“嗯。如果官方记录里有更详细的失踪案信息，也许能找到它活动的规律。”夏油杰看向五条悟，“你觉得他会给我们看吗？”

五条悟咧嘴笑:“我们可以‘说服’他。”

他们往旅馆走。路过那家早餐店时，五条悟停下来，看着橱窗里新摆出来的苹果派——金黄色的酥皮，表面刷了亮晶晶的糖浆，看起来诱人极了。

“饿了吗？”夏油杰问。

“有点。”五条悟说，“但我怀疑这里的食物能不能吃。你看那个苹果派，六眼显示它的分子结构有点……松散。像被什么东西‘舔’过一样。”

夏油杰看向店内。早餐店里有几个客人，都是成年人，安静地吃着东西。收银台后的老板娘在擦杯子，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她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五条悟昨天就注意到了。

“那也要吃点东西。”夏油杰坚持，“你需要保持血糖稳定。”

“杰，”五条悟转过头，苍蓝色的眼睛透过墨镜看着他，“你是在担心我，对吧？承认吧，你超关心我的。”

夏油杰没理他，直接推开了早餐店的门。

门铃叮咚一响，店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那些目光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警惕。就像野生动物看到入侵领地的其他动物。

五条悟无视那些视线，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四个苹果派，两杯黑咖啡，两杯热巧克力。苹果派要刚出炉的。”

老板娘看着他，慢慢放下杯子:“苹果派……卖完了。”

“橱窗里不是有吗？”

“那是展示品。”老板娘说，声音平板，“不能吃。”

“那就换成别的。有什么能吃的？”

“甜甜圈。”老板娘说，“只有原味甜甜圈。”

五条悟叹了口气:“那就四个原味甜甜圈。”

老板娘转身从玻璃柜里拿出四个甜甜圈，用纸袋装好。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五条悟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但血是暗红色的，粘稠得像糖浆。

他付了钱——用的是昨天剩下的“被修正过”的美元。老板娘接过钱，看都没看就收下了。

他们端着食物坐到靠窗的位置。五条悟咬了一口甜甜圈，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是没味道。”

夏油杰也咬了一口。确实，明明看起来很甜，但入口后只有面粉的质感，甜味、油味、任何味道都没有，像在嚼纸。

“被抽走了。”五条悟放下甜甜圈，看向店里其他客人，“你看他们，吃得很香对吧？但六眼显示，那些食物进入他们口腔后，营养成分在迅速消失——不是被消化，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夏油杰看向邻桌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人正大口吃着煎饼，但每咬一口，煎饼的颜色就黯淡一分。等整盘吃完时，盘子里只剩下灰白色的渣滓。

“恐惧会喂饱它。”夏油杰低声说，“也许不光是恐惧……连食物的‘滋味’、生活的‘乐趣’，都会被它吸走。这个镇子正在慢慢变成空壳。”

五条悟喝了口咖啡——同样没味道，像在喝温水。

“所以我们得快点解决它。”他说，“再这样下去，别说苹果派了，我连正常的糖都吃不到。那可是人间悲剧。”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忽然从袖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淡黄色的咒灵玉，递过去。

“这是什么？”五条悟接过，玉在掌心温润，表面有蜂蜜般的光泽。

“糖分储存型咒灵。”夏油杰说，“上次收的一只三级，能力是分解碳水化合物并浓缩成葡萄糖。捏碎它，可以释放出高纯度糖浆。”

五条悟盯着那颗玉，又看向夏油杰:“杰，你连这种东西都收？”

“它原本附在一个糖尿病患者身上，吸收那人多余的血糖导致低血糖昏迷。”夏油杰平静地说，“我觉得……也许能有用。”

五条悟看了夏油杰三秒，然后捏碎咒灵玉。

一小团金黄色的、粘稠的液体悬浮在他掌心，散发出浓郁的甜香。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眼睛瞬间亮起来。

“好甜！而且纯度超高！”他又舔了好几口，像得到糖果的小孩，“杰，你还有多少这种实用型咒灵？”

“十七只。”夏油杰说，“有能净化水的，能加热食物的，能制造微弱光亮的……都是低级别，但有时候比战斗型有用。”

五条悟把剩下的糖浆全吃完，满足地叹了口气:“决定了，等回去我要跟夜蛾老师说，高专的咒灵图鉴得更新了——‘夏油杰特辑：家用咒灵的一百种用法’。”

夏油杰终于忍不住笑了。很淡的笑容，但真实。五条悟看着他笑，也笑了，然后伸手抢过夏油杰没动的甜甜圈，塞进自己嘴里。

“难吃的东西我帮你解决。”他口齿不清地说，“作为回报，再给我一颗糖浆咒灵玉。”

“想得美。”夏油杰说，但还是又从袖袋里掏出一颗淡黄色的玉，轻轻放在桌上，“最后一颗。省着点用。”

五条悟立刻把玉收进口袋，像藏宝贝一样。

比尔和贝弗莉看着他们的互动，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比尔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的甜甜圈——虽然没味道，但至少能填饱肚子。贝弗莉则把甜甜圈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地喂给夏油杰肩膀上的岩铠咒灵。咒灵很温顺地吃了，还蹭了蹭她的手。

“它喜欢你。”夏油杰说。

“它不会……不会突然攻击人吗？”贝弗莉小心地问。

“不会。”夏油杰轻抚岩铠的头，“被我收服的咒灵，会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只要我不下令，它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那……它们痛苦吗？”比尔忽然问，“被你控制着。”

夏油杰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水面倒映出自己紫色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但至少，它们不会再害人。这比让它们自由地杀戮要好。”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的侧脸，没说话。他太了解杰了——杰总是想得太多，背负得太多。咒灵操术是强大的术式，但也是沉重的诅咒。每一次收服，都是在把别人的痛苦和恶意吞进自己体内。

“走了。”五条悟站起来，把空纸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该去旅馆洗个澡，然后去警局。晚上还有正事要干。”

他们离开早餐店。出门时，五条悟回头看了一眼老板娘。她还在擦那个杯子，一遍又一遍，动作机械得像个发条人偶。她的左手小指的断口处，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来，滴在吧台上。

那不是血。五条悟的六眼看得很清楚——那是更粘稠的、带着负面情绪的东西。

这个镇子的每个人，都已经被它污染了。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比尔忽然说:“那个……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我和贝芙可能已经……”

“不用谢。”夏油杰说，“我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但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贝弗莉问，“你们是外地人，完全可以不管的。”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

“因为我们是最强啊。”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最强当然要保护弱者，这不是常识吗？”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两个孩子说:“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看不惯那种东西欺负孩子。仅此而已。”

但比尔和贝弗莉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绝不只是“偶然路过的好心人”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他们战斗时的配合——那是在一起经历过很多生死才能培养出来的东西。

回到旅馆，五条悟和夏油杰轮流洗澡。夏油杰先洗，五条悟在房间里检查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好检查的，他们的“装备”就是自己的身体和术式。

浴室里传来水声。五条悟靠在窗边，看着街道。他的六眼能看到，旅馆对面的屋顶上，蹲着一只乌鸦。普通的乌鸦，但眼睛是红色的，瞳孔是竖着的裂缝。

它在监视他们。

五条悟抬手，朝乌鸦挥了挥。乌鸦歪了歪头，然后展翅飞走了。

浴室门开了。夏油杰走出来，换上了干净的和服——深蓝色底，银色暗纹，腰带束得很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他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发梢还在滴水。

“该你了。”夏油杰说，用毛巾擦着头发。

五条悟走进浴室。里面还残留着热气和水雾，空气里有夏油杰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很淡的檀香，混着一丝咒力特有的微涩感。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时，夏油杰已经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但五条悟知道，他是在用咒力感知周围的情况。

“外面有乌鸦监视。”五条悟一边擦头发一边说，“红色的眼睛，竖瞳孔。”

“它知道我们在哪里。”夏油杰睁开眼睛，“但我们也要知道它在哪里。晚上去学校，可能是它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那就踏平陷阱。”五条悟把毛巾扔到一边，“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解决乔治的问题。如果他真的被藏在学校的那个地下室里……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他还活着，但已经被深度污染。”五条悟说，“就像早餐店老板娘那样，身体还活着，但灵魂已经被吃空了。或者更糟——他已经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夏油杰沉默了几秒。

“那也要带他出来。”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对家属的交代。”

五条悟看着他，忽然笑了。

“杰，你有时候真像个老派的英雄。”他说，“不过，我喜欢。”

夏油杰别过脸，耳根有点红:“别胡说。准备走了，警局那边……”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急促的、慌乱的敲门声。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夏油杰走到门边，手按在门把上，另一只手结印，随时准备召唤咒灵。

“谁？”他问。

“是我！麦克！”门外传来男孩焦急的声音，“出事了！乔治醒了！但他……他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五条悟拉开夏油杰，一把打开门。

麦克站在门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他身后还跟着艾迪和斯坦利，两人的表情同样惊恐。

“乔治醒了？”比尔从隔壁房间冲出来——他和贝弗莉住在隔壁，“他说了什么？”

麦克看着五条悟和夏油杰，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他说……‘它在镜子里看着我们。所有人。它在等我们睡着。’”

房间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暗了下来。

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