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我、我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周伟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您的公司需要……”
“简历发我邮箱。”我说，从内袋掏出一张纯黑色的名片递过去。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邮箱。
周伟双手接过，像接圣旨一样颤抖。
李强看着这一幕，眼里的嫉恨几乎要喷出来。他忽然站起身，端起酒杯：
“来！大家敬陈默一杯！庆祝老同学出人头地！”
稀稀拉拉的杯子举起来，每个人都表情复杂。
我没有起身，只是举了举杯，甚至没碰到嘴唇。
李强的脸又青了，但他强撑着笑：“喝啊陈默，给个面子！”
我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色液体，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
我抱着一摞被撕烂的课本，浑身湿透地站在学校后巷。李强带着几个人围着我，把我的书包扔进水坑。雨水混着泥水溅在我脸上，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废物。”李强当时说，拍拍我的脸，“你这种人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那句话，我记了十年。
“李强。”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全场瞬间安静。
他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学校后巷的事吗？”我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天气。
李强的脸色刷地白了。
张莉莉紧张地抓住餐巾，指节发白。王涛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具。
有些事，他们以为时间会抹去。有些伤害，他们以为受害者会忘记。
但我记得。每一帧，每一秒，每一个细节。
“我……”李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慢慢站起身，端起酒杯。所有人都看着我，屏住呼吸。
“我敬你一杯。”我说，“敬那些年。”
李强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慌忙举杯。
但我没有碰杯，而是将酒杯缓缓倾斜。深红色的液体倾倒而出，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蔓延开，像一摊血。
二十万一瓶的酒，就这么流在地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
我看着李强凝固的表情，轻声说：“就像当年，你把我的午饭倒在地上那样。”
酒液在地面蔓延的痕迹，像一条深红色的河，隔开了我和那张桌子，隔开了现在和过去。
李强的脸从惨白变成猪肝色，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那杯他举了半天的酒，现在成了一个烫手的笑话。
王涛在桌子下偷偷踢了踢李强的脚，试图提醒他该有什么反应。但李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会死死盯着地上那摊酒渍，看着二十万的液体渗进地毯纹理，留下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渍。
“陈默……”张莉莉的声音带着颤抖，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大家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我转向她，微微歪头：“好好的？”
这个词在我舌尖滚了一圈，带着讽刺的味道。
“张莉莉，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吗？”我问，语气依旧平静，“粉色的信纸，叠成心形，偷偷塞进你课桌抽屉里。”
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精心描绘的眼线在微微颤抖。
“你把它在讲台上展开，大声念出来。”我继续说，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然后撕碎，洒在我头上。你说，‘陈默，你这种人也配喜欢我？’”
宴会厅里有人倒吸冷气。有些当年不在场的人，此刻才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赵明——那个老实人——突然开口：“陈默，对不起……我当年看到了，但我没……”
“没关系。”我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至少没笑。”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那些当年笑过的人，此刻都低下了头。
班主任刘老师颤巍巍地站起来，眼里含着泪：“陈默，是老师没做好，没能保护你……”
“刘老师，不关您的事。”我朝她点点头，这次语气真诚了些，“您当年私下找过我，给我塞过两个面包，我记得。”
老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那是在我午饭被倒掉后，她偷偷放在我抽屉里的。没说话，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一个老师的无力关怀。
我重新坐下，弹了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
“继续吃饭吧。”我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怎么可能继续？
服务生战战兢兢地上来清理地面，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爆炸物。经理又拿来一瓶同样的酒，但我摆手拒绝了。
“开瓶拉菲就行了。”我说，“82年的。”
又是倒吸冷气的声音。82年拉菲，另一段传奇。
李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陈默，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报复吗？要钱？”
我慢慢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刀锋划过瓷盘，发出规律的轻响。
“报复？”我抬眼看他，“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报复吗？”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任何辱骂都大。是的，我不需要报复。我已经在最高的地方，俯视着他们挣扎的人生。
李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同学会，从我开始，就成了我的主场。他的炫耀，他的故作姿态，在这瓶二十万的酒面前，都成了小丑的把戏。
王涛忍不住了，他端起酒杯，走到我面前，九十度鞠躬：
“陈总，当年是我不对，我混蛋！我自罚三杯，您大人大量！”
他一口气灌下三杯白酒，呛得满脸通红。
我看着他，想起当年他往我凳子上倒胶水，害我当众出丑的样子。那时的他笑得直不起腰，而我在全班的哄笑声中，狼狈地提着黏在凳子上的裤子。
“王涛。”我开口。
他猛地站直，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在、在一家建材公司当销售经理……”他结结巴巴地说。
“业绩怎么样？”
“还、还行，去年做了三百万业绩……”“哦。”我点点头，“我旗下一家子公司，上个月签了个小单，八千万。”
王涛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不是炫耀，这只是陈述事实。但正是这种不经意的陈述，比任何刻意的羞辱都更残忍。
张莉莉突然站起来，端起酒杯走到我面前。她今天穿了一条紧身连衣裙，曲线毕露，此刻微微俯身，露出若隐若现的乳沟——十年前的她绝不会用这种姿态面对我。
“陈默，我敬你。”她说，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为我当年的不懂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