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二日午后,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面前摊开三份文件:
左边,是司礼监刚呈上的《奉旨查核李选侍家产简略》,墨迹未干。
中间,是户部存档的《河间府万历四十七年鱼鳞图册副本》,纸张泛黄。
右边,是他自己用蝇头小楷写的《移宫安置费预算明细》,列了整整十七项。
阳光从雕花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切出明亮的光带。光带里有尘埃飞舞,像账册上那些永远算不清的数字。
“皇爷,”太监王体乾小心翼翼端上一盏茶,“徐少詹事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朱由校没抬头,手里的朱笔在预算明细上勾画,“再叫两个人——御用监掌印太监李实,还有……魏忠贤。”
王体乾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魏……魏朝?”
“不,魏忠贤。”朱由校终于抬眼,“就是那个给李选侍管膳的。朕记得他。”
“可他现在还是小火者……”
“所以才叫他。”朱由校的语气不容置疑,“去。”
王体乾躬身退出。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嗒、嗒”声,像算盘珠子拨动的节拍。
朱由校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脑海中,卞和的记忆正在调取数据:
李选侍,历史上封号“康妃”,泰昌帝宠妃,生皇八女。天启元年移居哕鸾宫,崇祯年间被崇祯帝(她曾虐待过的信王)下令逼死。
关键信息:她不是简单的后宫妇人。她与郑贵妃(万历宠妃)有亲缘,家族在河间府是大户。泰昌帝临终前,曾想封她为皇后,被东林党阻止。所以移宫本质是政治斗争——东林党要清除郑贵妃残余势力。
但卞和关注的不是政治,是财务。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那份家产简略:
“李选侍父李伟,河间府肃宁人,原为小商人。万历三十八年,选侍入宫,李伟购田三百亩。至泰昌元年,名下田产达一万二千亩,商铺七间,当铺二间。”
“肃宁县万历四十七年上等田亩价:银八两。一万二千亩,估值九万六千两。”
“商铺、当铺估值:约三万两。”
“总资产:十二万六千两。”

再看鱼鳞图册:
“李伟名下登记田亩:三千亩。”
“剩余九千亩,以族人、家仆名义登记,或根本未登记。”
“按大明律:上等田每亩征粮三升,折银三分。九千亩隐匿田,每年偷漏税银二百七十两。”
“自万历三十八年至泰昌元年,共十二年,累计偷漏税银三千二百四十两。”
“另,隐匿田亩本身应缴契税、过割费,约一千五百两。”
“总偷漏税款:四千七百四十两。”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朱由校低声自语,“加上行贿地方官、勾结粮长、虚报灾荒……实际偷税应该在一万两以上。”
他拿起第三份文件——自己写的预算明细:
【移宫安置费总预算:银二十万两】
一、不动产投资(一次性,十万两)
慈庆宫西别院新建/改建费:六万两
建材(木材、砖瓦、石料):三万两
工匠工钱(三千工,每工银一钱,计三百两)——等等,这不对。
朱由校停顿,皱眉。
卞和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发现漏洞:三百两工钱,怎么可能雇三千个工匠?大明工匠分轮班、住坐两种,轮班匠是无偿劳役,住坐匠有月粮但极低。历史上修建三大殿,工匠死亡无数,就是因为工钱被层层克扣。
“王体乾!”他朝外喊。
太监急忙进来:“皇爷?”
“传朕口谕给工部:即日起,所有宫廷工程,工匠工钱必须日结,每日银五分,管两餐。账目单独列支,朕要亲自审计。”
王体乾傻了:“皇爷,这……这不合祖制啊!工匠都是役……”
“祖制让朕的内帑亏空七百万两。”朱由校冷冷道,“按朕说的做。还有,告诉工部尚书,如果慈庆宫别院工程有克扣工钱、虐待工匠之事,朕就查他家的田产。”
“……遵旨。”
朱由校继续修改预算:
修正:
工匠工钱:三千工,每工每日银五分,工期六十日,计九千两
监工、管事俸禄:一千两
建材运输、保管费:五千两
小计:六万两 + 九千两 + 一千两 + 五千两 = 七万五千两
预留贪污空间(必须现实): 加一万五千两,作为各级经手人的“油水”。但加注:“此款项须在工程结束后审计,若实际支出低于预算,余银归入内帑;若超支,超支部分由经手人赔偿。”
最终:九万两。
二、流动资产(一次性,五万两)
搬迁费(家具、器物运输):二千两
新居摆设(家具、帷帐、瓷器):一万两
宫女太监安置(选侍原有仆从五十人,部分愿随迁,需安家费):三千两
现金赏赐:三万五千两——这是关键,要让李选侍看到真金白银。
三、年金保障(长期,五万两)
按妃嫔岁禄标准:岁给米二百石,银一百两。但额外承诺:
每年加赏绸缎五十匹(折银五百两)
生日、节庆另赏(年均一千两)
承诺:终其一生,俸禄不减,逢灾年还可申请补贴
将此承诺契约化:写成《奉养文书》,加盖皇帝宝玺、司礼监印,一式三份(皇帝、选侍、户部各存一份)。
核心条款:选侍若安分守己,不干预朝政,则子孙(如有)可荫一官半职。若违反,契约作废,追回已发款项。
写完最后一条,朱由校放下笔。
二十万两的预算,分解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条款。这不是施舍,是交易——用二十万两现金加终身保障,换取乾清宫的清静、皇帝的亲政权,以及一个“仁孝”的政治形象。
更重要的是,它建立了一个先例:
以后所有政治斗争,都可以用“算账”来解决。
二
“臣徐光启,叩见陛下。”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
“奴才李实,叩见万岁。”
三个人跪在暖阁内,气氛诡异。
徐光启是正四品文官,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士大夫。魏忠贤是没品级的小火者,连太监都不是(未净身彻底不能称太监)。李实是御用监掌印,正四品太监,掌宫廷器物制造——换句话说,是朱由校“木匠皇帝”时的顶头上司。
现在这三个人跪在一起,面面相觑。
“平身。”朱由校从书案后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三份文件,“朕叫你们来,是为同一件事:移宫。”
他先看向李实:“李太监,慈庆宫西别院的工程,御用监牵头,工部配合。九万两预算在此。”
他把预算明细递过去。李实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万……万岁,这工钱……”
“按日结,每日五分。”朱由校盯着他,“李太监,你管御用监多年,经手的工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朕问你,以往工程,工匠实际到手多少?”
李实冷汗直流:“这……奴才……”
“朕替你说。”朱由校走回书案,拿起另一份文件——那是卞和记忆中,后世学者整理的《明代宫廷工程贪污案例》,“万历三十五年,修建寿宫(定陵),预算八百万两,实际支出不详,但工匠逃亡三千人,死亡五百人。为什么?因为工钱被层层克扣,到最后,工匠每日只得米一升,银三分——还要被工头抽一成。”
“万历四十四年,三大殿火灾后重修,预算五百四十万两。御史弹劾:工部郎中某某,贪污三十万两;监工太监某某,贪污二十万两;甚至连搬运砖石的民夫,都要交‘鞋底钱’。”
朱由校放下文件,声音冰冷:
“朕这次不想死人,也不想有人逃亡。九万两预算,朕允许你们拿一万五千两的‘常例’——这是朕给的面子。但剩下的七万五千两,必须实打实用在工程上。每一笔开支,都要有票据,都要经徐光启审计。”
他看向徐光启:“徐卿,朕任命你为‘内帑审计特使’,秩同户部侍郎,专司查账。第一项任务,就是审计这项工程。”
徐光启呼吸急促:“臣……臣领旨。但臣需要帮手,需要算学人才……”
“国子监算学馆,所有监生随你调用。”朱由校早就想好了,“还有,朕会从宫中挑选二十名识字太监,跟你学记账。以后二十四衙门,每衙门配两名‘会计太监’,账目直报朕处。”
这是植入——把现代会计体系,像病毒一样植入明朝的官僚机构。
接着,朱由校看向魏忠贤。
这个未来的“九千岁”,此刻还只是个瘦高、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历史上,他是在巴结上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后,才飞黄腾达。但现在,客氏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因为朱由校的灵魂是卞和,对乳母没有依恋。
“魏忠贤。”朱由校叫他。
“奴……奴婢在。”
“朕听说,你识字?”
“略……略识几个。”
“读过什么书?”
“《百家姓》《千字文》……”
“会算数吗?”
魏忠贤愣住了。皇帝问一个太监会不会算数?
“奴婢……会打算盘,在选侍那儿管过小账……”
“好。”朱由校从桌上拿起那份《李选侍家产简略》,“这份东西,是你报上来的?”
魏忠贤脸白了:“奴婢……奴婢只是……”
“别怕。”朱由校笑了,“报得好。没有这份东西,朕还不知道怎么跟选侍谈呢。”
他走到魏忠贤面前,蹲下——这个动作让所有人吓了一跳。皇帝怎么能蹲在一个小火者面前?
但朱由校不在乎。他盯着魏忠贤的眼睛:
“朕给你一个机会。”
“李选侍移宫后,她身边的太监宫女,大部分会被遣散。但你,朕要留用。”
魏忠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不是回后宫。”朱由校站起来,背对他,“朕要你去东厂。”
东厂!
魏忠贤的呼吸停止了。
“不过不是去抓人、拷打。”朱由校转身,“朕要你在东厂成立一个新部门,叫‘经济稽查司’。专查贪腐——不是查谁骂了朕、谁结党营私,而是查谁贪了钱。”
“查偷税漏税,查工程贪污,查军饷克扣,查漕运私货。只查经济案,不涉政治。”
“你每查出一两赃银,朕给你抽一成——不是给你个人,是给东厂做经费。查得越多,东厂越有钱,你的人马越壮大。”
“但有两个条件。”
朱由校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所有案子必须有完整账目证据,不能仅凭口供。朕会派徐光启的人去审计,账对不上,不算。”
“第二,只查现任官员,不翻旧账——万历朝的事朕不管,但从泰昌元年九月起,谁敢伸手,你就剁谁的手。”
魏忠贤跪在那里,浑身发抖。不是恐惧,是兴奋。他闻到了权力的味道——不是虚无缥缈的政治权力,是实实在在的查账权。有了这个权力,他可以敲诈任何人,也可以……成为皇帝最锋利的刀。
“奴婢……”他重重磕头,“万死以报皇爷!”
“不用万死。”朱由校淡淡道,“好好活着,给朕查账。查好了,司礼监有你的位置。查不好……”
他没说完,但魏忠贤懂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三
三人退下后,朱由校独自站在窗前。
夕阳西下,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血色。远处,慈庆宫方向有喧哗声——李选侍开始搬家了。比他规定的三天期限还早了一天。
“二十万两,买一个清静。”朱由校自言自语,“贵吗?”
脑海中,卞和的记忆在计算:
如果不解决移宫问题,政治斗争将持续数月甚至数年。东林党会不断上疏,皇帝无法亲政,辽东军饷拖欠更久,农民起义提前爆发……那个成本,可能是一千万两,甚至王朝的灭亡。
二十万两,便宜。
但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皇爷,”王体乾又进来了,这次脸色古怪,“李选侍……求见。”
“哦?”朱由校挑眉,“她不是该在搬家吗?”
“她说,想亲自向陛下谢恩。还带了……带了皇八女。”
朱由校沉默片刻。
历史上,李选侍对朱由校兄弟并不好,甚至有虐待传闻。但此刻,她带着女儿来谢恩——这是示弱,也是试探。
“让她进来。”
片刻后,李选侍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暖阁。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姣好但憔悴,穿着素服——还在泰昌帝丧期。小女孩约四五岁,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妾李氏,叩见陛下。”李选侍跪下,声音哽咽。
“平身。”朱由校看着她,“选侍不必多礼。新居可还满意?”
“陛下恩典,妾感激涕零……”李选侍抬头,眼睛红了,“妾之前糊涂,霸占乾清宫,实在是……实在是害怕。”
“怕什么?”
“怕陛下亲政后,容不下妾母女……”她搂紧女儿,“先帝走得突然,什么也没交代。妾一个妇人,无依无靠……”
朱由校静静听着。
这是真话,也是表演。但无论真假,他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选侍多虑了。”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奉养文书》,“朕已下旨,选侍终生奉养,俸禄不减。皇妹(指皇八女)成年后,朕会为她择一良婿,陪嫁不会少于亲王之女。”
他把文书递过去:“这是契约,盖了朕的宝玺。选侍可放心。”
李选侍颤抖着接过。她识字,看得懂上面的条款——比她想象的还要优厚。不仅有钱,还有安全保障,甚至女儿的未来都有了着落。
“陛下……”她真的哭了,“妾……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朱由校看向那个小女孩,“皇妹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先帝去得急……”
朱由校想了想:“就叫朱徽妍吧。徽,美也;妍,丽也。愿她一生美好。”
李选侍拉着女儿跪下:“谢陛下赐名!”
“起来吧。”朱由校亲手扶起她——这个动作让李选侍受宠若惊,“选侍搬去新居后,好生休养。若有什么需求,可直接上书给朕。但有一条……”
他语气转淡:
“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选侍今后安心颐养,朝中之事,不必过问。”
李选侍一凛:“妾明白。”
“明白就好。”朱由校笑了,又是那种少年人的单纯笑容,“那选侍去忙吧。朕还要……算账。”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但李选侍听出了某种寒意。
她行礼告退,牵着女儿走出暖阁。到了门外,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皇帝已经坐回书案后,低头看着那些写满数字的纸,侧脸在夕阳中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陌生。
“娘,”小女孩小声问,“皇兄在做什么呀?”
李选侍蹲下,轻声说:
“皇兄在……算天下人的账。”
四
夜幕降临。
朱由校没有用晚膳,他让太监搬来一大堆账册——内承运库(内帑)的旧账,堆满了半个暖阁。
他点起十二盏烛台,让整个房间亮如白昼。然后,开始一场一个人的审计。
第一本:《万历四十八年内承运库出入账》。
格式是传统“四柱清册”:旧管(上月结存)、新收(本月收入)、开除(本月支出)、实在(本月结存)。
但问题立刻出现:
“旧管:银八百三十二万七千五百四十一两。”
“新收:银五十八万四千两。”
“开除:银二百零七万三千两。”
“实在:银六百八十三万八千五百四十一两。”
朱由校皱眉。按照公式:旧管+新收-开除=实在。
832.7541万两 + 58.4万两 - 207.3万两 = 683.8541万两。
数字对得上。
但……“开除”项下只有总计数,没有明细。二百零七万两花哪儿了?
他翻到后面,找到“开除”的细分:
“赏赐亲王、郡王:银三十万两。”
“宫眷岁禄:银二十万两。”
“二十四衙门用度:银四十万两。”
“三大殿工程预支:银一百万两。”
“其他:银十七万三千两。”
“其他”是什么?十七万三千两的“其他”?
朱由校冷笑。这就是传统记账的漏洞——一个“其他”可以掩盖所有问题。
他继续往下翻。泰昌元年(今年)的账更离谱:
“旧管:银六百八十三万八千五百四十一两(接上月)。”
“新收:银十五万两(泰昌帝登极,各地进贺)。”
“开除:银六百一十六万八千五百四十一两。”
“实在:银八十二万两。”
朱由校的手停住了。
一个月,花掉六百一十六万两?
泰昌帝在位仅一个月就驾崩,怎么可能花掉内帑四分之三的存银?
他仔细看“开除”明细:
“赏赐群臣登极恩:银五十万两。”(合理)
“泰昌帝陵寝筹建:银二百万两。”(勉强合理)
“辽东军饷紧急拨付:银一百五十万两。”(急需,合理)
“补发九边欠饷:银一百万两。”(急需,合理)
“宫中用度:银一百一十六万八千五百四十一两。”(???)
一个月宫中用度一百一十六万两?平均每天将近四万两?
朱由校闭上眼睛,卞和的记忆在愤怒。
这是贪污。明目张胆的贪污。
太监集团趁着皇帝驾崩、新帝年幼,疯狂洗钱。他们把历年贪污的窟窿,全算在泰昌帝这一个月的“宫中用度”里,反正死无对证。
“好,很好。”朱由校睁开眼睛,眼神冰冷。
他拿起朱笔,在这条旁边批注:
【疑点一:宫中用度日均四万两,需提供明细。何日、何事、何物、经手人谁、票据何在?】
【疑点二:三大殿工程预支百万两,但万历四十八年工程未开工,此款流向何处?】
【疑点三:“其他”十七万三千两,必须列出具体项目。】
批完,他继续翻。后面还有更荒唐的:
有些账页被撕掉了。
有些数字被涂改过,墨色不同。
有些项目前后矛盾——比如同一笔赏赐,在不同月份重复出现。
看到半夜,朱由校放下账册。
他已经不需要徐光启的审计报告了。光看这些原始账册,就能得出结论:
内帑不是“空虚”,是“被掏空”。
账面存银从万历末年的八百万两,到现在的八十二万两,不是花掉的,是被系统性贪污掉的。
而贪污者,主要是太监——司礼监、御用监、内官监、司设监……二十四衙门,每个衙门都是一只吸血虫。
“所以第一步,不是开源,是止血。”朱由校喃喃自语。
止血的方法,不是杀几个太监——杀不完的。而是建立新制度,让贪污变得困难。
他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开始设计:
【内帑新会计制度(草案)】
一、记账方法改革
废除单一四柱清册,推行复式记账法(借贷记账法)。
每笔收支必须同时记入两个以上相关账户,确保平衡。
设立“现金日记账”“分类明细账”“总分类账”三级账簿。
二、票据制度
所有支出必须附原始票据(发票、收据、合同)。
票据必须有经手人、证明人、批准人三方签字。
票据按月装订成册,存档十年。
三、审计制度
每月进行一次月度审计,由徐光启团队执行。
每季度进行一次全面盘点,核对账实是否相符。
每年进行一次年终决算,编制资产负债表、收支明细表。
四、惩罚制度
贪污十两以下:追回赃款,杖二十,开除。
贪污十两至一百两:追回赃款,杖五十,流放。
贪污一百两以上:追回赃款,斩首,抄家。
特别条款:主动交代并退赃者,可减刑;举报他人者,可受赏。
写完草案,朱由校揉着酸痛的太阳穴。
这只是一小步。但这一小步,会在紫禁城里引发地震。
太监集团会反扑。
文官集团会观望——他们乐见太监倒霉,但也会警惕皇帝突然展现的“精明”。
甚至后宫、宗室,都会不安。
“所以需要盟友。”朱由校站起来,走到窗前。
夜已深,紫禁城一片寂静。但他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汹涌。
他想到了几个人:
徐光启——技术官僚代表,可用但不可全信。此人终究是士大夫,有他的阶级立场。
魏忠贤——刀。锋利,但容易伤主。要用,但必须套上枷锁。
孙承宗——未来的帝师,军事人才。可以拉拢,但需要时机。
郑芝龙——海商,未来的海上霸主。现在还只是海盗,但可以提前投资。
还有……东林党。
朱由校冷笑。东林党标榜清廉,但真的清廉吗?他们反对太监贪污,但自己家族的土地兼并、偷税漏税,恐怕也不少。
“那就查。”他低声说,“所有人都查。用同一把尺子量——钱。”
这把尺子,叫会计。
五
九月三日凌晨,移宫完成。
李选侍带着女儿、五十名仆从,搬进了慈庆宫西别院。同时,二十万两白银(第一批五万两)从内帑拨出,工程启动。
早朝时,朱由校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移宫完成,朕即日起在乾清宫亲政。
第二,设立“内帑审计特使”,由徐光启担任,彻查内帑账目。
第三,东厂增设“经济稽查司”,专查经济贪腐案件,由魏忠贤暂管。
朝堂哗然。
东林党欣喜——移宫成功,是他们政治斗争的胜利。但皇帝居然没表彰他们,反而提拔了一个“西学派”的徐光启,还重用一个太监?
浙党、楚党警惕——查账?查什么账?谁的账?
首辅方从哲出列:“陛下,徐光启官职低微,恐难当此任……”
“那就升官。”朱由校淡淡道,“徐光启升户部右侍郎,仍兼詹事府少詹事,专司审计。”
“那魏忠贤……”
“东厂经济稽查司是临时设置,不设正式官职。”朱由校早有准备,“魏忠贤只是暂管,若办得好,再议升迁;办不好,撤职查办。”
他顿了顿,看向满朝文武:
“诸位爱卿,朕年幼登基,于治国理政多有不通。唯有一件事,朕想明白了:国家如家,家要有账。账清楚了,才知道钱花哪儿了,哪儿该省,哪儿该花。”
“内帑是朕的家账,朕要先查清楚。查完了,再查国库。查完了国库……”
他微笑,笑容天真无邪:
“或许也该查查,天下田亩到底有多少,税收到底该收多少。诸位说,是不是?”
死寂。
彻骨的死寂。
所有大臣都听懂了皇帝的潜台词:他要清丈田亩。
这是张居正干过的事,也是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的主要原因——因为触动了所有地主士绅的利益。
现在,这个小皇帝,居然想再来一次?
“陛下,”左光斗硬着头皮出列,“清丈田亩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朕知道。”朱由校点头,“所以先从内帑开始练手。等徐侍郎查完了,有了经验,再说别的。”
他站起来,结束早朝:
“退朝。”
六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收到第一份“成果”。
魏忠贤跪在殿外,呈上一本账册:
“皇爷,奴婢……奴婢查了李选侍父李伟的税账。不止河间府,他在天津、保定还有田产,共一万五千亩。历年偷漏税银……八千七百两。”
朱由校接过账册,翻看。
账做得粗糙,但数据详实:哪块田、多少亩、何时购买、应缴多少、实缴多少……一清二楚。显然,魏忠贤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或许是为了要挟李选侍,现在用来表忠心。
“很好。”朱由校合上账册,“但朕说过,不翻旧账。泰昌元年以前的,既往不咎。”
魏忠贤一愣。
“不过,”朱由校话锋一转,“从今年起,李伟必须如实纳税。你派人去告诉他:过去的事朕不追究,但若再偷漏,数罪并罚。”
“奴婢明白!”
“还有,”朱由校看着他,“这份账册,抄送一份给李选侍。让她知道,朕不是查不到,是不想查。”
恩威并施。
魏忠贤重重磕头:“皇爷圣明!”
他退下后,朱由校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
移宫案解决了,用二十万两白银。
第一把刀(魏忠贤)磨好了。
第一个技术官僚(徐光启)上任了。
第一个会计制度开始推行。
成本:二十万两现金,加上政治风险。
收益:亲政权、改革起点、一个先例。
这笔账,平了。
但朱由校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硬仗,是接下来徐光启的审计报告——那将揭开内帑亏空七百多万两的真相。而真相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卞和,”他对着虚空低声说,“你的理论说,会计是天道运行的可视化计量。”
“那么现在,我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个帝国的天道,已经歪到什么程度了。”
窗外,一只乌鸦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
像是在预告:
风暴,要来了。
(第三章完,字数:5982)
【章末注】
本章详细展示了“移宫数学解”的会计细节,核心是将政治问题转化为财务问题。
历史事实:李选侍移宫后确实生活凄凉,崇祯年间被逼死。本章给了她一个相对好的结局,作为“财务解决政治”的范例。
魏忠贤的提前启用:历史上他是在天启三年后崛起,本章因皇帝需要“查账刀”而提前。但加了枷锁——只查经济案,且需账目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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