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八日,亥时初刻(晚九点),紫禁城宫门已闭。
一顶青布小轿从东华门悄悄抬入,轿帘紧闭,轿夫脚步极轻。守门太监见轿前灯笼上写着“詹事府”,又验了腰牌,挥手放行。
轿子在文华殿后一处僻静院落停下。徐光启下轿时,腿有些发软——不是累,是紧张。
三天前皇帝在日食时颁布《会计诏》,他被擢升为户部右侍郎兼“内帑审计特使”,全权负责查账。这三天他几乎没合眼,带着二十几个算学监生,在内承运库(内帑仓库)旁临时搭起的板房里,昼夜翻查账册。
结果触目惊心。
现在,皇帝深夜召见,他怀里揣着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内帑审计初报》,手心全是汗。
“徐大人,这边请。”一个面生的太监引路,灯笼只照脚下三尺,显然不想让人看清来人。
徐光启跟着走进一间暖阁。阁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皇帝朱由校坐在灯后,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他穿着常服,没戴翼善冠,看起来像个寻常少年——如果忽略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
“臣徐光启,叩见陛下。”
“平身。”朱由校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赐座。”
太监搬来绣墩,徐光启坐了半边。
“徐卿,”朱由校开门见山,“账查得如何?”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奏报,双手呈上:
“臣奉旨审计内帑,调阅自万历四十年至泰昌元年共二十一年账册。目前已完成七成,主要问题已浮出水面。”
朱由校接过,没急着看:“先说总数。”
“是。”徐光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算盘——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重要数据必须亲手再算一遍。
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万历四十年初,内帑账面存银:五百八十二万七千两。”
“至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帝登基前,账面存银应达:八百三十二万七千五百四十一两。”
“其间四十八年收入总计:四百九十六万两,支出总计:二百四十六万两。故账面增长二百五十万两,符合。”
朱由校点头:“所以问题出在泰昌元年?”
“正是。”徐光启手指飞快,“泰昌元年账面:旧管八百三十二万两,新收十五万两,开除六百一十六万两,实在八十二万两。”
“但臣核查票据、实物、往来账目后发现——”他顿了顿,声音发沉,“实际支出,不超过一百五十万两。”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音。
朱由校身体前倾:“你的意思是,有四百六十六万两……不见了?”
“不止。”徐光启又拨了几下算盘,“臣追查发现,泰昌元年的‘旧管八百三十二万两’本身就有问题。万历四十八年底的库存盘点记录……被人篡改过。”
“篡改?”
“按万历四十八年账簿,年底实际盘存应为:银六百二十四万两,金三万两(折银三十万两),共计六百五十四万两。但泰昌元年账簿将‘旧管’记为八百三十二万两——凭空多出一百七十八万两。”
朱由校闭上眼睛,脑中快速计算:
实际旧管:654万两
虚增旧管:178万两
泰昌元年实际支出:150万两
那么实际结存应为:654 - 150 = 504万两
但账面结存是82万两。
差额:504 - 82 = 422万两。
加上虚增的178万两……
“所以,”他睁开眼,“内帑实际亏空是……六百八十八万两?”
徐光启手一抖,算盘珠子乱响。他还没算到这个数,皇帝已经心算出来了?
“陛下圣明……正是此数。但还有……”
“说。”
“臣查内承运库实物,发现‘金三万两’的记录也有问题。”徐光启的声音更低了,“库中现存金锭,成色不足,重量有亏。实际折银……不到二十五万两。又亏五万两。”
“还有,”他硬着头皮继续,“历年赏赐宗室、外戚的‘折色银’(用其他物品折抵白银),实际发放时多以陈米、旧绢充数,但账上仍记全银。这一项……约二十五万两。”
朱由校沉默。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阴影忽明忽暗。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数字:
“所以总亏空是:六百八十八万两,加五万两,加二十五万两……七百一十八万两。”
七百一十八万两。
相当于大明两年半的全国田赋总收入。
相当于辽东二十年军费。
相当于……能救活陕西、河南上百万饥民。
“七百一十八万两。”朱由校重复一遍,声音平静得可怕,“徐卿,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徐光启跪下了:“臣……臣知道。此乃动摇国本之巨案!”
“不止。”朱由校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这意味着,从万历四十年到泰昌元年,二十一年间,平均每年有三十四万两白银从内帑消失。每天……将近一千两。”
“每天一千两,可以供一万户普通百姓吃一年。”
“可以造两百门红夷大炮。”
“可以买四十万石粮食,救活十万灾民。”
他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光启:
“但这些钱,没有去救灾,没有去造炮,没有去养兵。它们去了哪里?”
徐光启额头触地:“臣……臣已追查到部分流向。”
“说。”
二
徐光启从怀中又取出一份密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
“第一大流向:司礼监。”他念道,“仅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一人,泰昌元年就从内帑‘借支’银八十万两,用于‘宫中采买’。但臣查宫内采购记录,同年采买总额不足二十万两。”
“差额六十万两,卢受在通州开有钱庄三处,天津有货栈五处,名下田产……不下三万亩。”
朱由校面无表情:“继续。”
“第二大流向:御用监。掌印太监李实,万历四十五年至泰昌元年,经手工程款二百四十万两。臣核实物:已完工工程价值约一百六十万两,未完工工程预估需三十万两。差额五十万两。”
“李实在京郊有园林两座,养戏班、蓄美婢,年耗费不下万两。”
“第三大流向:内官监。掌印太监刘逊,主管皇室庄田。万历四十年起,皇室庄田年收入应在四十万两左右,但上缴内帑的从未超过十五万两。差额部分,刘逊称‘用于庄田维护、灾荒减免’,但无明细。”
“臣查其家族:其侄刘福,在河间府有田万亩,号称‘刘半县’。”
徐光启念了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是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最后,他合上密折:
“陛下,这还只是太监。若算上外朝……户部、工部、兵部,凡经手内帑银两的官员,多少都有染指。”
“比如工部郎中张鹤鸣,万历四十六年负责三大殿木材采购,虚报价银二十万两。”
“兵部职方司主事赵兴邦,经手辽东军饷拨付时,每万两扣五十两‘火耗’——二十年间,累计扣银八万两。”
“甚至……宗室。”
徐光启声音发颤:“秦王府万历四十五年‘请修王府’,奏请内帑拨银三十万两。实际只用五万两,余银……王府长史私分十万两,秦王自留十五万两。”
暖阁里再次陷入寂静。
朱由校走回书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嗒、嗒、嗒。
像算盘声,也像倒计时。
“徐卿,”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信天主教,对吧?”
徐光启一愣:“臣……臣确已受洗,教名保禄。”
“那你相信‘最后的审判’吗?”
“臣信。天主将在末日审判所有灵魂,善者升天堂,恶者下地狱。”
“好。”朱由校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那朕现在就开一个人间的审判。”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标题:
【内帑亏空案处置方案】
三
方案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追赃。
凡贪污千两以下者,限十日内退赃,可免死罪,革职永不叙用。
千两至万两,退赃,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万两至五万两,退赃,斩立决,家产抄没。
五万两以上,退赃,凌迟,抄家灭族(三代内直系亲属流放)。
“陛下!”徐光启忍不住道,“五万两以上就凌迟……是否太过严苛?且涉及宗室、勋贵……”
“就是因为涉及宗室、勋贵,才要严苛。”朱由校头也不抬,“否则他们以为法不责贵。徐卿,你算算:七百一十八万两亏空,若退赃能收回多少?”
徐光启心算:“若全数追回……约四百万两。因有些已挥霍,有些转移难以追查。”
“四百万两,够重建一支新军,够疏浚黄河,够在陕西设粥厂救三年灾。”朱由校笔尖不停,“这些钱,是从百姓身上刮来的脂膏。朕若不追回,天理不容。”
他写完追赃条款,开始写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建制。
内帑独立设“皇明内库司”,直接对皇帝负责,不受户部、司礼监干涉。
内库司使用复式记账法,所有收支必须有票据,每月审计,账目公开(至少向皇帝公开)。
设立“会计太监”职位,由识字的年轻太监担任,经算学培训后派驻各库,直接向皇帝报账。
建立“内帑备用金制度”:每年固定拨付一笔钱给后宫、二十四衙门,超支不补,结余留用。
“这是从根本上堵住漏洞。”朱由校解释,“以前内帑为什么好贪?因为账乱,因为没人监督,因为支出随意。现在,每一两银子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要清清楚楚。”
徐光启看着那些条款,眼睛越来越亮。
这些制度设计,精妙得不像出自十五岁少年之手。尤其是“复式记账法”——他虽然从利玛窦那里学过一些西洋会计,但从未想过能用在国家财政上。
“陛下,”他忍不住问,“这复式记账法……真是太祖梦中传授?”
朱由校笔尖一顿。
抬头,看着徐光启。
油灯光下,老臣的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也有一丝……怀疑。
“徐卿,”朱由校缓缓道,“如果朕说,这是朕自己悟出来的,你信吗?”
徐光启愣住了。
“朕从小喜欢做木工。”朱由校放下笔,靠在椅背上,语气变得像在聊天,“做一张桌子,要先算木料多少、工时多少、榫卯怎么对接。算错了,桌子就歪,就垮。”
“后来朕想:治国和做木工,是不是一个道理?”
“国家要运转,需要钱粮。钱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怎么分配……这不也是一道算术题吗?”
“可朕看户部的账,看内帑的账,发现他们根本不算。或者假装在算,其实在糊弄。”
他站起来,走到徐光启面前,蹲下——又蹲下了,这个皇帝总是不顾礼仪。
“徐卿,你译《几何原本》,应该明白:数理是宇宙的真理。太阳东升西落,是数;四季循环,是数;甚至人心向背,都可以用数来衡量——多少人拥护,多少人反对,这不是数吗?”
徐光启屏住呼吸。
“所以朕想,为什么不能用数来治国?为什么不能把国家当成一个巨大的账本来管理?”
“朕把这想法告诉太祖——在梦里。”朱由校笑了笑,“太祖说:你小子终于开窍了。然后,他‘教’了朕很多……其实,是朕自己悟的。”
这是半真半假的坦白。
徐光启怔怔地看着皇帝。这一刻,他相信了——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天纵奇才。不是太祖托梦,是他自己从木工算术中,悟出了一套治国哲学。
“陛下……”他声音哽咽,“臣……臣愿追随陛下,以数理治天下!”
“好。”朱由校扶他起来,“那第三部分,就需要你来完成了。”
他回到书案,写下:第三部分:公示。
将审计结果摘要公布,让天下人知道内帑亏空真相。
公布追赃名单、数额、处置结果——尤其是宗室、勋贵的部分,必须公开。
借此机会,宣传《会计诏》:“若不建立会计制度,此类贪腐永无止境。”
“但这会引发动荡……”徐光启担忧。
“动荡是暂时的。”朱由校目光坚定,“藏着掖着,贪官以为朕不敢动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公开了,百姓知道钱被谁贪了,会支持朕追赃。清官知道朕动真格,会站出来。”
“而且,”他补了一句,“朕需要立威。”
一个十五岁皇帝,要推行前所未有的大改革,必须让人怕。
怕什么?
怕算账。
四
方案定下,已是子时(半夜十一点)。
徐光启告退前,朱由校又给了他一个任务:
“徐卿,格物院要尽快筹建。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先做三件事。”
“第一,编《会计新制教材》。把复式记账法、票据制度、审计流程,写成通俗易懂的小册子,培训第一批会计太监和算学监生。”
“第二,设计‘四院制’雏形。朕设想的最终格局是:文华院管行政,武英院管军事,格物院管技术,理藩院管海外。你先草拟格物院的架构、职责、选人标准。”
“第三,”朱由校顿了顿,“研究火器。”
徐光启眼睛一亮:“陛下要造新式火器?”
“不是造,是改进。”朱由校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草图——那是他凭卞和记忆画的,“这是燧发枪原理图。用燧石打火,代替火绳,不怕风雨,射速更快。”
徐光启接过草图,手在颤抖。
他是懂火器的,参与过明代火器著作《火攻挈要》的编译。但眼前这张图……太精妙了!燧石击发机构、弹簧、扳机……每一个部件都标了尺寸、材质要求。
“还有这个,”朱由校又递过一张,“棱堡设计图。传统城墙是平的,容易被炮轰垮。棱堡是多边形,每个面都可以交叉火力,没有死角。”
徐光启彻底震惊了。
这根本不是“梦中悟出”能解释的。这需要深厚的几何学、力学、筑城学知识!
“陛下……这……”
“别问。”朱由校摆手,“你就当是太祖显灵吧。一个月内,朕要看到燧发枪原型,看到棱堡模型。钱从内帑出——等追赃回来,要多少有多少。”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跪下: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退出暖阁时,脚步是飘的。怀里揣着七百一十八万两亏空的审计报告,手里拿着燧发枪和棱堡的草图,肩上压着重建财政制度和格物院的重担……
但他不觉得累。
只觉得,一个新时代,真的要来了。
五
徐光启走后,朱由校没有睡。
他让太监搬来更多账册——不是内帑的,是户部存档的《万历会计录》《太仓库收支总册》。
他要算另一笔账:整个大明的财政健康状况。
内帑是皇帝私房钱,亏了还能追赃。太仓库(国家财政)要是亏了,那是要亡国的。
烛火通明,他一本本翻。
越翻,心越沉。
万历四十六年,为应对辽东战事,加征“辽饷”,每亩加银九厘。当年全国田亩数:七亿亩(虚数),应征辽饷六百三十万两。实际入库:四百二十万两。差额二百一十万两——被地方官、粮长、士绅层层截留。
万历四十七年,再征“辽饷”,同样数额。实际入库:三百八十万两。更少。
万历四十八年,又征。入库:三百五十万两。
“所以加税根本没用。”朱由校合上账册,冷笑,“税越重,百姓越苦,但国库越空——钱都被中间层吞了。”
他想起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里的论断:明朝最大的问题,是无法在数目字上管理国家。
税收没有准确数据(田亩数虚假)。
支出没有效率核算(军饷被克扣)。
整个国家像一台生锈的机器,靠惯性运转,随时可能散架。
“但现在,”朱由校拿起自己写的《会计诏》,“我要给这台机器装上仪表盘。”
仪表盘就是会计系统。
能显示:机器转速多少(经济增长率),油耗多少(财政支出),哪儿漏油(贪污),哪儿需要加油(重点投入)……
“但这需要时间。”他揉了揉太阳穴。
身体传来警告:头疼,胸闷,视线模糊。这是长期熬夜、营养不良、铅中毒的综合症状。历史上天启帝活不过二十三岁,不是没有原因。
“七年……”他低声说,“不,可能只有六年,甚至五年。”
时间不够。
所以必须抓大放小。
财政上,先堵住最大的漏洞(内帑贪污),同时开辟新财源(海外贸易)。
军事上,先稳住辽东(棱堡+燧发枪),同时布局海上(郑芝龙)。
组织上,先培养核心班底(徐光启的技术官僚,魏忠贤的审计刀,孙承宗的军事人才)。
意识形态上,先建立理论基础(会计天道论),再慢慢渗透。
就像下棋,不能一下子全盘压上,要布局。
而今天,他布下了第一颗重要的棋子:徐光启。
这颗棋子,连接着技术(格物院)、制度(会计改革)、军事(火器改进)三条线。
“下一步,”朱由校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该动魏忠贤了。”
六
九月九日,重阳节。
按惯例,皇帝要登高、赏菊、赐宴。但朱由校取消了所有庆典,只做了一件事:
在午门外,设“退赃台”。
台子很简单:一张长案,几个大木箱,一群东厂番役持刀守卫。
台前立着牌子:“奉旨追缴内帑亏空,贪污者限十日内在登闻鼓院登记退赃,可从轻发落。逾期不报者,严惩不贷。”
消息半天就传遍全城。
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
“听说内帑被贪了七百多万两!”
“我的天,七百多万……那得堆成山吧?”
“贪官该杀!皇上圣明!”
官员们则面色凝重,匆匆走过,不敢多看一眼。
第一天,无人退赃。
第二天,还是无人。
第三天,一个瘦小的太监战战兢兢来到登闻鼓院,交出一张银票:“奴婢……奴婢王进,在御膳房当差,万历四十八年偷拿宫宴食材,折银……十二两。”
登记官——是徐光启派的算学监生——记下:“王进,退赃十二两。按律,贪污十两至百两,杖二十,革职。念其主动退赃,杖十,逐出宫。”
太监哭了,不是疼,是庆幸:命保住了。
消息传开:皇上说话算话,主动退赃真的从轻。
第四天,来了七个人。都是底层太监、宫女,贪污数额不大,几十两到一百两不等。
第五天,来了二十三个。开始有低级官员:户部库大使(九品),贪污二百两;工部司匠(从九品),贪污一百五十两……
到第七天,退赃台前排起了队。
箱子里开始出现真金白银,还有地契、房契、珠宝。
但真正的大鱼,还没动。
七
九月十五,夜。
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的私宅,密室。
烛光下,六七个人围坐,面色惨白。
“卢公公,皇上这是要赶尽杀绝啊……”说话的是御用监李实。
“七百一十八万两的账,徐光启那老东西全查出来了。”内官监刘逊咬牙切齿,“还公布了退赃名单……现在全京城都在看咱们笑话!”
卢受,六十多岁的老太监,脸上皱纹深如刀刻。他慢慢转着手里的玉扳指,不说话。
“要不……咱们凑点钱,退一部分?”有人小声说。
“退?”李实冷笑,“我经手二百四十万两工程款,就算只退一半,也要一百二十万两!我拿得出吗?”
“拿不出也得拿!”刘逊拍桌子,“不退,等东厂来抄家吗?魏忠贤那狗东西,现在像条疯狗,见谁咬谁!”
“够了。”卢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所有人安静下来。
“退赃,是死路一条。”卢受缓缓道,“你们退了,皇上就会饶了你们?天真。退了赃,罪名坐实,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到时候,钱没了,命也没了。”
“那怎么办?”
“两条路。”卢受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让皇上查不下去。”
“怎么让?”
“徐光启在查账,魏忠贤在抓人。如果……徐光启突然死了,或者账册突然烧了,或者魏忠贤突然‘犯事’了,这案子还怎么查?”
几人面面相觑。
刺杀朝廷命官?烧毁账册?构陷东厂提督?
这是谋反!
“第二,”卢受继续,“如果皇上……突然病重,无法理政呢?”
密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卢公公,您的意思是……”
“泰昌帝怎么死的?”卢受声音压得更低,“一个月,从登基到驾崩。御医说是‘红丸案’,可那红丸……是谁进的?”
没人敢接话。
“皇上现在天天熬夜,身体本来就弱。如果‘旧疾复发’,突然倒下……谁会怀疑?”卢受环视众人,“信王才十岁,若皇上出事,必然太后垂帘,或者大臣辅政。到时候,谁还顾得上查账?”
长久的沉默。
最后,李实咬牙:“干!不干也是死!”
刘逊也点头:“我手下有人,能弄到……东西。”
其他人陆续表态。
卢受笑了,笑容阴冷:
“那就……送皇上一程。”
八
同一时间,乾清宫。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呈上的密报:“卢受等七人,今夜在卢宅密室聚会,内容不详,但散会时神色诡秘。”
“终于忍不住了。”朱由校放下密报,“魏忠贤。”
“奴婢在。”
“朕给你一个名单。”朱由校写下一串名字,“这些人,从明天开始,严密监视。他们见过谁,去过哪儿,收过什么东西……朕都要知道。”
“另外,”他补充,“从今天起,朕的饮食、汤药,所有入口的东西,必须经三人试毒:你派一人,徐光启派一人,皇后派一人。三人同时试,没问题朕才用。”
魏忠贤心中一凛:“皇爷,有人要……”
“防患于未然。”朱由校淡淡道,“朕的命,现在很值钱。有人想拿它,换七百一十八万两平安。”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
九月十五,月圆之夜。
本该是团圆的日子,但他知道,腥风血雨要开始了。
七百一十八万两亏空,不是数字,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追赃,就是要这些人吐出不义之财。他们会甘心吗?不会。
所以必然反扑。
“魏忠贤,”朱由校背对着他,“你说,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魏忠贤想了想:“对穷人,命重要。对有钱人……钱重要。”
“错了。”朱由校转身,“对所有人,都是命重要。但有些人贪钱贪久了,以为钱能买命。朕要告诉他们:在朕的账簿里,贪多少钱,就值多少命。”
“贪污十两,值二十杖。”
“贪污百两,值一条命。”
“贪污万两,值全家命。”
“贪污十万两……值诛九族。”
他语气平静,却让魏忠贤浑身发冷。
“去吧。”朱由校挥手,“好好查。等这案子结了,朕许你……司礼监秉笔的位置。”
魏忠贤眼睛亮了,重重磕头:
“奴婢誓死为皇爷效命!”
九
深夜,朱由校独自站在乾清宫殿前。
月华如练,洒在汉白玉台阶上。远处宫墙的阴影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这里。
七百一十八万两。
这只是内帑。
还有太仓库、节慎库、甲字库……
还有十三省的藩库、州库、县库……
还有军饷、漕粮、盐税、商税……
整个大明,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树。表面枝繁叶茂,内里千疮百孔。
“卞和,”他对着月光低语,“你的理论说,会计是诊断工具。”
“那现在诊断出来了:晚期癌症。”
“治疗方案呢?”
脑海中,卞和的记忆回答:
“晚期癌症,不能只靠手术切除(追赃杀人)。必须化疗(制度改革)、放疗(意识形态改造)、靶向治疗(精准打击利益集团)三管齐下。”
“而且要有心理准备:治疗过程会很痛苦,病人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朱由校笑了。
“那就治。”
“治好了,大明活。”
“治死了……至少我试过。”
他转身回殿,在龙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
提笔,在顶端写下:
【大明财政重建计划·天启元年至七年】
然后,开始写第一个五年目标:
第一年(天启元年):止血。追赃,建制,立威。
第二年:造血。开辟海外贸易,发行国债,改革税制。
第三年:强筋。建新军,筑棱堡,平辽东。
第四年:拓土。下南洋,占台湾,控海路。
第五年:改制。推行四院制,完善会计体系,培养新官僚。
第六年:固本。清丈田亩,改革科举,确立新意识形态。
第七年:交棒。无论生死,确保制度延续。
写完,他在最后加了一行小字:
“若天不假年,则完成前四年即算成功——因第四年时,新财源已开,新军已成,制度已立,大势已不可逆。”
落款:朱由校/卞和。
吹干墨迹,他将这张纸锁进一个铁盒。
盒子上刻着四个字:****文明账本**。
(第五章完,字数:5996)
【章末注】
本章核心是财政诊断,揭开内帑亏空718万两的真相,展现明朝财政的系统性崩溃。
历史依据:明末内帑亏空确有其事,但具体数额无考。本章数据为文学化处理。
徐光启的历史贡献:他确实是明末少有的通西学、重实学的官员,本章将其塑造为“技术官僚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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