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导楼312教室,墙面刷成浅灰色,据说这种颜色最能让人专注。朝东的整面墙都是玻璃窗,九月初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深色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块。空气里有灰尘、旧木头和淡淡油漆味混合的气息。
周澈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教室里陆续坐进了二十多人,表演系2002级本科班全员到齐。他认出了一些面孔——有些在后来成名,有些转行,有些消失在行业洪流里。此刻他们都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脸上带着初入大学的雀跃和紧张。
朱亚文和罗晋坐在他左边。朱亚文正伸长脖子打量四周,低声点评:“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看见没?气质绝了。”罗晋则安静地翻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
门开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走进来的女人约莫四十多岁,短发齐耳,发梢微微内扣,露出清晰的脖颈线条。她穿着一件藏青色棉麻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下身是黑色直筒裤和平底鞋。整个人干净利落,像一把修剪得当的盆景。
她走到讲台前,放下手里的帆布包,抬眼扫视教室。目光平静,但有种穿透力,仿佛能一眼看到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我是崔新琴。”她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这学期带你们表演基础课。第一节课,我们不谈理论。”
她走下讲台,走到教室中央的空地。学生们下意识地调整坐姿。
“表演,从信任开始。”崔新琴说,“信任你的对手,信任环境,最重要的是——信任你的身体。”
她拍了拍手:“全体起立。两人一组,做一个最简单的练习:‘信任倒’。”
教室里响起挪动椅子的声音。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自由组队。”崔新琴补充,“一人在前,背对队友,身体笔直向后倒。后面的人负责接住。然后交换。”
朱亚文立刻转身勾住周澈的肩膀:“咱俩一组。”又看向罗晋,“你跟谁?”
罗晋已经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对上了眼神,两人点了点头。
分组很快完成。周澈看到教室另一边,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是刘亦菲,15岁,班里年纪最小,已经能看出日后惊鸿一瞥的轮廓。她和另一个扎马尾、笑容甜美的女生站在一起,是江一燕。
“谁先倒?”朱亚文问,跃跃欲试。
“你先吧。”周澈走到他身后。
朱亚文背对周澈站直,深吸一口气:“我可倒了啊,你接稳——”
话音未落,他直挺挺向后倒来。
周澈下意识地调整了站姿,双脚前后分开,膝盖微曲。在朱亚文倒到三分之二时,他伸出双臂,稳稳托住了对方的背和膝弯。动作流畅得像个专业的保护员。
朱亚文站稳,回头瞪大眼睛:“我操,你练过?”
周澈笑了笑,没说话。前世在片场,他指导过无数动作戏,也亲手给演员做过保护。身体记忆还在。
轮到周澈倒。
他转过身,背对朱亚文。闭上眼,感受着重心。然后——不是猛地向后栽,而是像一棵被慢放砍伐的树,从脚踝开始放松,膝、髋、脊椎,一节一节向后倾倒。整个过程控制得极其精确,仿佛能随时停在某个角度。
朱亚文接住他时,小声嘀咕:“你这倒得……也太专业了吧。”
崔新琴在教室里走动观察,不时停下来低声说一两句。经过周澈他们身边时,她的目光在周澈脸上停留了一瞬。
“信任练习结束。”崔新琴回到教室中央,“现在,即兴小品。题目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
“火车站离别。”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太经典的题目,也太难出新意。
“三人一组,十分钟准备,五分钟表演。没有台词限制,但尽量少用语言。”崔新琴看了眼手表,“现在开始分组。”
周澈还没动,就看见刘亦菲和江一燕朝他走过来。
“周澈同学,”江一燕先开口,笑容明媚,“我们一组可以吗?正好三个人。”
刘亦菲站在她身旁,安静地看着周澈,眼神清澈,带着点属于少女的羞涩。
“好。”周澈点头。
三人走到教室角落。其他组也纷纷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来。
“怎么办?肯定是父女、母女、情侣送别吧。”江一燕蹙眉,“得想点不一样的。”
刘亦菲轻声说:“我可以演女儿。”
两人看向周澈。
周澈沉默了几秒。记忆里翻涌出无数画面:前世在车站送父亲去外地看病,父亲偷偷在他行李箱夹层塞钱;在片场拍过一场类似的戏,老演员一个塞钱的动作,让全场静默。
“不演告别时的哭戏。”周澈说,“演告别之后。”
江一燕眨眨眼:“之后?”
“女儿要上车了,父亲送她到检票口,挥手告别。女儿转身进站,父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周澈语速平缓,“然后——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追进站,找到女儿的行李包,偷偷塞进去。塞完,他站在那儿看了行李几秒,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抬手抹了下眼角。”
刘亦菲听得专注,睫毛微微颤动。
“没有台词?”江一燕问。
“没有。全靠动作和表情。”周澈看向刘亦菲,“你演女儿,告别后就离开舞台,不用回头。我演父亲。江一燕……你演车站工作人员,在远处扫地,是个背景。”
江一燕点头:“明白。”
“动作要细。”周澈继续,“掏钱时,手有点抖。塞钱时,拉链要轻轻拉开,塞进去,再拉上,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最后抹眼角,不是大哭,就一下,很快,像是不小心被风吹了眼睛。”
刘亦菲轻声问:“为什么是塞钱?”
周澈看着她年轻的脸,想起前世那些关于她家庭、成长的传闻。
“因为中国式的父爱,”他说,“很多话说不出口,最后都变成了钱。沉默,但沉重。”
十分钟后,第一组上台。是情侣离别,拥抱,哭泣,说“等我回来”,中规中矩。
第二组是母女,母亲反复整理女儿的衣领,唠叨,落泪。
轮到周澈他们。
教室中央清空。江一燕拿起墙角的扫帚,走到舞台边缘,背对中心,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
刘亦菲和周澈站在“检票口”位置。刘亦菲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一个帆布行李袋——临时用教室里的道具包代替。
没有台词。
周澈只是看着刘亦菲,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又在半空停住,最后落在行李袋的提手上,轻轻往上托了托。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像是想帮她减轻一点重量。
刘亦菲点点头,转身,走向“进站口”。她走得很慢,背影有些单薄。
周澈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想象的门洞后,他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教室里安静极了。
几秒钟后,周澈突然动了。他像是惊醒般,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其实是他的笔记本撕下的一页纸折叠成的。他捏着信封,迟疑了一瞬,然后快步追进“车站”。
他来到舞台另一侧,那里放着刘亦菲留下的行李袋(她刚才悄悄放在那里的)。周澈蹲下,看着行李袋,呼吸有点急。他伸出手,手指在拉链上停顿,微微颤抖。然后,极轻、极慢地拉开一道缝。
他把信封塞进去。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里面装着易碎的珍宝。塞进去了,他又停住,盯着那道缝隙看了两秒,才把拉链重新拉好——拉到尽头时,还轻轻按了按,确保闭合。
他站起来。
没有立刻走。他低头看着那个行李袋,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不舍,有担忧,有骄傲,还有一种深沉的、沉默的爱。就那么看了三秒,也许五秒。
然后他转身,朝“出站口”走去。
走出几步,背对观众时,他抬起右手,用手背极快地抹过右眼角。只是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
继续走,直到舞台边缘。
表演结束。
教室里鸦雀无声。
江一燕停下扫地的动作,转过身。刘亦菲也从侧幕走回来。三人站成一排,向想象中的观众鞠躬。
还是安静。
然后,掌声从讲台方向响起。
崔新琴在鼓掌。她眼睛很亮,盯着周澈,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他。
所有小组表演完毕,崔新琴让大家都坐下。她走到教室中央,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放松,但目光锐利。

“刚才的即兴,有的组在演‘离别’,有的组在演‘情绪’。”她顿了顿,“但有一组,在演‘关系’。”
她看向周澈的方向。
“周澈,”她点名,“你为什么这样处理?”
全班的视线集中过来。
周澈站起来。他感受到朱亚文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罗晋投来专注的目光。刘亦菲坐在前排侧方,微微侧过头,耳朵在阳光里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我觉得离别最动人的,不是分开的瞬间,”周澈开口,声音平稳,“而是分开之后,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没来得及说的话,突然涌上来,逼着人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书里写过的一段话。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演员应该‘通过动作揭示内心’。”周澈继续说,“塞钱这个动作,比说‘爸爸爱你’或者抱头痛哭,可能更贴近某种真实。因为很多中国父亲……就是这样爱的。不说,只做。做得笨拙,但真心。”
教室里更静了。几个同学交换了眼神,惊讶于一个大一新生能如此自然地引用表演理论,并将其融入生活观察。
崔新琴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很细微的弧度,但周澈捕捉到了。
“观察得很细。”她说,“表演不是模仿情绪,是还原生活。还原那些被忽略的、沉默的瞬间。”
她让周澈坐下,继续点评其他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节课的焦点已经确定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朱亚文一把搂住周澈的脖子:“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那塞钱的动作,把我给看难受了。”
罗晋收拾好笔记本,轻声说:“处理得很高级。”
周澈只是笑笑。他正要把书塞进背包,听见有人叫他。
“周澈,”崔新琴站在讲台边,“留一下。”
朱亚文和罗晋对视一眼,拍了拍周澈的肩,先走了。刘亦菲和江一燕经过时,江一燕笑着冲他眨了眨眼,刘亦菲则礼貌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
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崔新琴走过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示意周澈也坐。她打量着他,目光不再像课堂上那么具有穿透性,反而多了些探究的温和。
“以前学过表演?”她问得直接。
周澈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一个十八岁少年,展现出超龄的理解和控制力,任谁都会怀疑。
“没有正式学过。”他选择说实话——部分实话,“但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看话剧。也看了很多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的著作都翻过。可能……想得比较多。”
崔新琴看着他,没说话。窗外传来远处篮球场的拍球声,一阵一阵,像缓慢的心跳。
“你家里有人做这行?”
“没有。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那你的观察从哪里来?”崔新琴追问,“那个塞钱的动作,太具体了。不像凭空想象的。”
周澈沉默了片刻。前世父亲往他行李箱塞钱的情景,清晰得恍如昨日。那种粗糙的手指触感,纸币摩擦的沙沙声,还有父亲避开他视线的侧脸。
“我父亲就是这样。”他最终说,“送我上大学时,他在我包里塞了五百块钱,用旧报纸包着。我到了学校才发现。”
这是真话。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崔新琴的神情柔和了些。她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的表演有一种……‘沉’下去的东西。”她斟酌着用词,“不浮在表面。这在新生里很少见。但要注意,”她话锋一转,“技术可以练,感受可以积累,但别过早定型。你现在看到的真实,可能只是千万种真实中的一种。保持开放,保持饥饿。”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
“保持思考。”她说,看着周澈的眼睛,“你很特别。别浪费了。”
周澈走出表导楼时,夕阳正低垂。橙红色的光漫过楼顶,洒在长长的走廊上,把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错在地面,像某种古老的文字。远处传来隐约的钢琴声,不知是哪间琴房还在用功。
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夕阳。
崔新琴的话在耳边回响:“你很特别。别浪费了。”
前世,也有老师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懂了很多。后来在行业里沉浮,才明白“特别”不是礼物,是考验。它可能让你脱颖而出,也可能让你格格不入。
但这一世不一样。
他知道路该怎么走,知道坑在哪里,知道什么样的故事会留下印记。
也知道身边这些此刻还青涩的同伴,未来会发出怎样的光。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被夕阳照得透明的手指。年轻,有力,没有劳损的痕迹。
然后他握起拳头,放进裤袋,走下台阶。
影子在他身后拉长,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2002年9月,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第一课结束了。
而他漫长的、全新的旅程,才刚刚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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